皇后的眸光渐渐变软，却依旧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亮，高照远已经把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说了个痛快，反而不着急再求皇后殿下能答应去看陛下。
这时，殿外来了璇玑殿常值守的小太监过来，“高公公，陛下他醒过来了，召见皇后殿下来璇玑殿。”
高照远终于松了一口气，诚恳地对着皇后道：“皇后殿下，若您还是不愿意去，奴婢不能强求，这便回去复命。”
清瑂偏过头看着外头又是一年的春天，鸟雀叽叽喳喳作响，“既然是陛下召见我去，灵素，起驾去璇玑殿罢。”
高照远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奴婢告退，定将这好消息禀告陛下。”
清瑂坐在轿辇上，途经过一道道灰白的高高宫墙，冷空气洋洋洒洒落在地面，初春的温度忽冷忽热，他生病也许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去年生下宝鸢后，经历叛乱之事，他们之间似乎保持了一种沉默，虽然显阳殿又重建了，他再没来或是不敢来显阳殿，她也不去问他的消息，两相面对只会让遗憾和伤害重新冒出来。
所以，彼此达成一致，不见不伤。
但是，她是皇后，他可以召见她，她不会抗拒，似乎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可以施行命令让她过来见他。
璇玑殿给小公主的赏赐每月都会送过来，有白瓷老虎、玉制九曲珠、紫竹做的竹马……
似乎是要将天下好玩的小东西都要制了送给公主宝鸢，紧随其后，册封了公主宝鸢的封号叫永安，其实，这样的册封往往是于公主三岁之后的，但于永安公主却是在一岁，遑论满月宴上送来的国侯诏书。
臣下议论纷纷，公主虽然是长女，但对她的册封已经逾越了礼制。
清瑂问自己还气吗，其实她已经不是很气了，在江氏说出他其实只喜欢皇后一人的时候，甚至十分笃定她才是萧贞珉的软肋时，她已经摇摇欲坠。
那场下毒与否其实是她的报复，她不会给萧贞珉下毒，但是她要借这件事告诉他，他的错漏之处。
他低估了旁人的狡猾，也高估了自己对她的掌控。
仿佛只要这样，才能让她和他是站在一起的平等，而不是像个瞎子聋子被他掩在身后，曾经，她是那么想和他并肩在一起，他们是一起走过太极殿行过册封礼的帝后，他尽可以把一切都告知自己，共同面对而非隐瞒。
落轿停下，灵素过来扶她，“殿下，到了。”
清瑂微不可见嗯一声，循着记忆走过玉白的石阶进入了帝王的寝殿璇玑殿，穿过屏风进入内室，萧贞珉一身素白的中衣上身直起倚靠在金绣朱缎云枕上，手持书卷，乌发垂落，一缕发丝落在书页上，正神情专注地看着书上的内容。
清瑂心落了地，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事。
她不经意间扫过书名，是《水经注》，他还有这样看闲书的闲情，从前她在藏书楼里看过，是很好看，许多地方她从来瑂见过，当了皇后，一直在深宫，更不得见。
高照远合时宜地端着药碗过来，恰逢清瑂走近，高照远顺畅地将药碗给清瑂，“这喂药的工夫就交给殿下来做了。”
清瑂当然不辜负他的一番思量，便拿起药碗，手摸着玉碗似乎有些烫，清瑂拿着玉勺舀起后吹了吹喂到了萧贞珉的唇边，他却没什么反应，清瑂下意识去看他，才发现他正眼神怔怔地看向她。
清瑂低头讷讷道：“陛下不想我来喂药，那臣妾便让高照远来。”
萧贞珉似是反应过来，迅速地含上玉勺，将那药一骨碌吞了，因为太快嘴角都流出一些，清瑂心中溢出些别样的感觉，放下药碗，从袖中拿出一块洁白的巾帕耐心地擦拭他唇边。
两人靠得是那样近，呼吸可闻，气氛升温间，萧贞珉忽然攥住了清瑂尚在擦拭的纤细手腕，他的语调透着几分无奈，“偏要朕低头，是也不是？眉眉。”
她怔怔地发不出一句话，萧贞珉将她拉着跌入怀中，翻个身子，他的气息炽热地碰洒在她颈边，“好吧，朕累了，朕求饶，我们不要再继续冷待下去了。”
说着，萧贞珉重重地含住她的唇亲吻，清瑂慌忙地推他覆压过来的身体，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药……药……”
萧贞珉略抬头，“不喝，喝了没用。”
说完便扯落她的系带，剥光她的外袍、内服、里衣……抹胸，袜滑溜走，被掩春光。
清瑂被这久违地团团围住的情形热得意志熏熏，也许是他终于的求饶，也许是她也思念着他，又或许爱从不曾掩埋，拒绝一个彼此相爱的人实在很难。
还有，她也累了，累得彻底，东宫是他，皇宫是他，过去十三岁的岁月里，怜爱蜜语是他，绝情冷待是他，夫妻缱绻、绵延后嗣、阴谋算计，都是他们经历的刻骨铭心又滋味难辨的人生。
高照远正端着堆叠的奏折进去，却被一旁的灵素拽了回来，灵素竖指示意他闭嘴，动动耳尖，高照远压下嗓子眼儿，觉得奇怪，璇玑殿有什么不能进的，他这是送奏折。
他凑近窗边，听着隐约传入耳的女子低泣靡音，男子的压抑嗓音，霎时明白了是个怎么回事。
拍拍脑门，朝灵素低声道：“多谢姑娘救我。”
高照远抱着奏折转头去了蝉院，路上边走边想，陛下不该这样，但想想陛下心中的苦和对皇后的念，这也是无可厚非。
当年若是先皇不是死得那样早，留下皇后和太子，怎么会让溧城王趁机夺权呢？就算是多活几年，能压制溧城王也总比主少母弱的情形强啊。
可惜，陛下不如先皇幸运，先皇年少被封为太子，随自己的父皇沙场历练得以压过众多兄弟，陛下是先皇唯一嫡子但过于年少，那些皇叔都蛰伏着想要夺位。
皇后受尽冷落之苦，陛下亦在煎熬苦恨之中，谁又能真地怨怪谁呢？
*
灵素见皇帝出了璇玑殿往蝉院去了，便走上前推开璇玑殿门进了内室，褐黄的锦被覆盖着皇后雪白的背脊，心衣素衫堆叠在床榻内侧，皇后正趴在软枕上沉沉昏睡，乌发散落在手背、被衾之上，内室隐隐缠绕一种靡丽之气。
灵素动手整叠着衣裳，轻手轻脚置换安神新香，将新的衣裳摆在一旁的小靠上，只等皇后醒过来就可以。
做完一切，灵素撑着手肘在一旁的案边，拿着掸子浅浅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皇帝吐了一口血，晕倒在地，彻底醒不过来，偌大的建康、皇宫都装饰了白色，帝王的丧钟敲响，举国上下缟素悲哀，皇后殿下攥着永安公主的手孤寂地守在灵堂。
她醒过来时，才意识到是场梦，她默念，这都是假的，他们都这样年轻，经历过十年，往后该都是坦途，谢氏余孽根除，世家被重创，怀有异心的贼子王侯都被除去，他们该继续长长久久，像在东宫里一样。
她连忙去看榻上的皇后，才发现皇后已经穿好衣裙，系好衣带，坐在榻边，一动不动。
灵素绕过屏风，清瑂抬眼，“陛下呢？”
灵素注意到皇后的唇似乎有些红肿，低下头道：“在蝉院。”
刘亭、陈初二位将军从雷石戍回来请功，估计是叛乱的雷石戍主已经被斩杀，换了合适的人掌握此军事重镇。
清瑂哦一声，随即起身却腿软了软险些踉跄跌地，幸好灵素过来扶着她才不至于丢丑，灵素扶着她又回去了榻上。
“殿下可是饿了，奴婢让膳房的人送些肉粥来。”
清瑂颔首，随即一愣，不经意问道：“陛下他用了么？”
灵素摇摇头，清瑂的目光扫过一旁小几上已经凉了的药汤，“也给陛下送一碗吧，顺便把药热了。”
皇后殿下这是在关心陛下？灵素忍不住雀跃，他们之间本就该如此，相互关心，就像在刚入皇宫的时候，一日雪夜，殿下想喝酒暖身，喝成了个醉猫，是陛下踏着雪背着皇后殿下回了璇玑殿，喂醒酒汤，照顾了她一夜，直到皇后殿下醒过来，按着她喝热粥。
也许皇后已经忘记了，但她还是替他们记的。
灵素犹疑道：“陛下正忙着，许是送过去了也要忘了。”
清瑂沉默片刻，“热了，我去送给他。”
灵素笑着嗯一声，“这样，陛下总不会忘了的。”
*
清瑂带着食盒头一次进了蝉院，这里只是个简单的殿室，与皇宫千千万万个宫殿没什么区别，但被外头传得神乎其神，只因帝王在此决策，能进入蝉院的人是皇帝的心腹之臣。
萧贞珉正坐在桌案边拿着玉笔批写，听到有人进来，敏锐地注视过去，见到是清瑂，他便放下手中的笔，常年幽冷的眸子簇出点暖气儿，他正欲起身，清瑂已经到了他面前，将食盒轻放。
“陛下身体有恙，还准备忙到几时？药也不喝，是要臣妾亲自来再喂一次么？”
清瑂说出这话，语调平常且缓慢，只是说到‘再喂一次’时，萧贞珉却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清瑂被他的动作也带得联想到方才，不自觉颊生晕色，却还得兀自强撑，“请陛下快些喝了药，再吃些膳房里的茄肉粥吧。”
萧贞珉眸光迟疑地看着她，“你……”
清瑂掀开上层的食盖，把热了的药汤端给萧贞珉，他接了过来，却注意到披帛遮掩着她的腿，仔细看，一条腿单撑着，身子还靠在桌案边。
萧贞珉一饮而尽，绕过桌案，轻轻抱起她，不过这次于他不是很轻便，但还是稳稳地将清瑂抱坐在他的御座上。
清瑂情绪复杂，诧异地看着他，萧贞珉却只用安抚的目光回视她。
“朕是病了，那就由皇后替朕代劳罢。”
萧贞珉坐在一旁的小靠上，慢悠悠喝着粥，为了通风，蝉院的太监早就给窗户晾了条缝儿，春日的风不冷不暖，刚刚好。
清瑂方才用了许多的推辞都被萧贞珉以他生病但国事不能耽搁为由迫使清瑂无法拒绝只得乖乖坐在奏折前替萧贞珉批改，也是很奇怪，她本以为她会看不懂，也许是藏书楼待得太久看了太多书，竟然并没什么障碍。
她若有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地方，便问问萧贞珉怎么答，他偶尔说几句，她便通透得极快，往往还处理得不错。
她有点不想挪开了，实在是腿还残留着软疼，坐着不动才舒服。
她批完了奏折，转头去看，萧贞珉已经喝完了粥，躺在小靠上，帝王的玄裳松散地披在身上，发冠束发，修长浓丽的眉眼，高挺的鼻子，睁眼凌厉闭着眼却勾人而上挑的眼尾，唇边凉薄似笑的弧光，以及颈喉边的那颗黑色小痣，都美极了。
她曾躺在他的怀里摸着他的颈边小痣，疑惑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她要是也长一颗这样的小痣就好了，彼时她年幼，只觉得是痣好看，却不知是人好看。
清瑂默默地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一辈子，就好了。
*
元麟六年冬，帝崩逝于璇玑殿，尊谥武帝。
史载，武帝一生于武功千秋，而于文治短薄，盖因收复苍梧王叛乱后不慎落水，帝染疾，遂久居璇玑殿，皇后袁氏因此得以干政，借以蝉院专擅朝中事。
后，皇后袁氏借遗腹子少帝于太极殿上设珠帘揽政，时人皆称‘女君’，复汉时之尊‘陛下’，而仍为皇太后。
帝逝，帝母太皇太后悲伤过度，复归神龙寺，永安公主陪侍。
正文完
嘿嘿，终于正文完结了，接下来写人物番外。
皇帝的嫔妃里你们有没有想看的？比如谢若华、梁鸳、江氏、苏氏、赵宝宝、郭采莲……一笔带过的嫔妃。[狗头]
还有太后、江谅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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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要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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