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的消息,随着绕城疾行的传报声遍告天下之际,曾随御王奔赴战场的一名皇陵卫,正一人一骑,领命策马迅速赶往皇陵报平安。
翌日午时,日光穿过皇陵偏殿院角的雪松,筛下满地碎银似的光斑。光斑旁,静静立着一道倩影。
谢窈窕用过午膳,立在廊下看仆妇扫雪,目光却总不经意间越过皇陵高墙,落于远处的山色,那里也是京都的方向,藏着她一丝显而易见的牵念。
云稷搬了小几和凳子坐在廊下,正低头专注地写着功课,奶娘抱着昭昭立在一旁,小家伙探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不远处,小顺子正带着个小厮手忙脚乱地堆雪人,滚得圆滚滚的雪团,瞧着很是憨态可掬,惹得昭昭不时发出一阵软糯的笑。
云稷听闻父王昨日回京起事的消息,心下早已拧成一团,满是焦灼,面上却一丝不露。他晓得自己是家里的小男子汉,反倒拉着娘亲的手,仰着小脸轻声安慰:“娘亲莫怕,父王定会平安回来的。”
昭昭年纪尚幼,平日里多半是吃饱便睡、睡醒又吃的模样,可这小人儿早已认得亲近的人。
两日不见云翎,她再次醒来时,乖乖窝在奶娘怀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会儿瞅瞅娘亲,一会儿望望哥哥,小模样里藏着几分懵懂的寻觅。
多日不见那个高大俊朗的身影将自己抱起,昭昭葡萄似的眼眸里漾着懵懂的疑惑,对着哥哥轻轻哼唧了一声。她虽还不会说话,心里却已明了那人是“父王”。
胖乎乎的小手裹在暖融融的衣袖里,向外伸着指了指,分明是在问“父王呢?”
一旁最是懂她的奶娘先瞧出了端倪,抬眼望向王妃与小世子,温声问道:“小郡主这是在找王爷呢?”
谢窈窕听见昭昭这模样,嘴角牵起一抹浅淡柔和的笑意,回身将孩子接过来抱进怀里,转身入了屋。云稷也赶紧凑到娘亲身边,一大一小围着昭昭逗弄,想引她笑起来,好转移这份找父王的心思。
恰在此时,皇陵外围盯梢的羽卫,忽然瞥见皇陵大道那头,有骑士策马奔来。为防任何可疑人等靠近皇陵,一名羽卫搭箭便射,箭矢稳稳落在马蹄前方,阻住了来人去路。
“吁——”马声萧萧,一声高亢的嘶鸣划破寂静。
来人扬首,将憋了一路的喜讯朗声传开:“速报王妃,御王一切顺遂,已经继立皇位了!”
空气骤然凝滞,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微响。片刻后,堆满积雪的树梢忽有枝桠轻颤,一道身影如惊鸿般朝皇陵内疾掠而去,带起点点雪沫簌簌坠落。
片刻后,消息传到景岳耳中。身为暗卫之首,他素来不苟言笑、沉稳如石,此刻脸上却炸开难以置信的狂喜,竟险些失了常态。他顾不上平日的从容,更忘了施展轻功,只凭着双腿疾奔,朝着内殿冲去。
不想乐极生悲,这位景大侍卫的“黑历史”转瞬便至,他浑然不觉脚下,正踩在方才被仔细扫到一处的积雪上,脚下一滑,当着外面满树暗卫的面,竟在殿门口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谢窈窕先是听见一阵罕见的急促脚步声,跟着便被“咚”的一声闷响惊到,连忙抱着孩子快步走到外面。
只见景岳已飞快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膝盖和臀后的残雪,随即抬首,脸上漾着难掩的笑意,对着谢窈窕躬身道贺:“娘娘,王爷已然继位,稍后便会来接您与世子殿下。”
“娘亲!”
云稷一听,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抬脸望向谢窈窕,声音都比往日高亢了几分,满是按捺不住的欢喜。昭昭也被哥哥的雀跃感染,咿咿呀呀地叫了两声,小胖手还跟着拍了拍,像是在附和。
旁边匆匆赶来的项公公、嬷嬷等人听闻消息,也连忙上前道贺:“恭喜王爷!恭喜娘娘!”
谢窈窕心头乐不可支,面上却仍端着王妃的端庄:“咳咳……咱们自己人可以高兴,但回了京都可不能这般张扬。”她分寸拿捏得极好,提醒着下人们低调。
云稷一听,立刻懂事地捂住了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不过,王爷如今安好,往后自然少不了你们的体面。都先下去,把该收拾的东西打理妥当吧。”
众人脸上喜气更盛,齐齐点头应是,躬身退下了。
两个时辰后,当夕阳斜斜沉向天际。
云翎已策马而来,忽略了皇陵门口,陵台令的寒暄道贺,不顾一切直奔皇陵的东南偏殿而去。
谢窈窕听见外面“王爷”的声音,忙从榻上起身,几步便跨到屋外。立在廊下抬眼朝他望去。
分别不过两日的云翎,下颌已冒出了密密的青茬,不过看起来却依旧精神矍铄,神姿英发,脸色瞧着也尚好,并无想象中那般受了重伤的颓态。
云翎身姿紧绷,眼眸闪烁晶亮,似有流霞攒动。
“阿翎!”
她往前迎了两步,还未走到他跟前,云翎已大步流星冲过来,一把提起她的后腰,竟一时情难自已,抱着她转了好几圈,带起一阵眩晕的天旋地转。
谢窈窕:“……”
心中暗自腹诽:这刚夺了帝位,瞧把他乐的。
不过他的确了却自己的一桩心头大事,她心里也高兴,便索性由着他去。但不知被他抱着绕了多少圈,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上都要冒星星了。
这时,她瞥见稷儿也走到了廊下,忙伸手揪了揪他的衣襟,带着几分嗔怪道:“阿翎,当着孩子的面呢,快放我下来!”
谢窈窕好不容易脚踩实地,还没站稳,顷刻间又被他狠狠箍进怀里。身后与腰侧像是被两副铁钳牢牢锁住,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骨血里。
她心里不免纳闷:不过分别两日,自己固然盼着他平安归来,倒也没到格外牵念的地步,瞧他这副黏糊劲儿,真是矫情。
心里这般嘀咕着,指尖却已轻轻环住了他的背。
“窈窈,窈窈……”
云翎将脸埋在她颈窝,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裹着失而复得的喟叹,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拂过耳畔,带着灼人的温度。
秘术成了,他的窈窈真的回来了。
这一路,他恨不能生了双翼,即刻飞到她身边亲眼确认。
不是梦。他的窈窈,真的再次回到了他身边。
谢窈窕被抱得久了,只觉胸口发闷,正要抬手推他,后颈忽然落下一滴温热的液体,湿漉漉的,带着灼人的温度。她搭在他后背上的手微微一顿。
她忽然觉得,今日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
谢窈窕余光扫过一旁的红豆,红豆心领神会,悄然引着云稷退了下去。周遭的人也都识趣地散开,将这片天地留予两位主子独处。
谢窈窕屈指在他后背上轻轻扣了扣,带着几分无奈又温软的语气问:“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瞧他这模样,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冷厉沉稳。
问了好几句,他却只字不答,仿佛要将她这样抱着,直到天荒地老。这般静默着,直到天边最后一缕晚霞也敛了踪迹,沉入地平线之下。
一缕夜风悄然拂过,带着几分凉意,谢窈窕下意识微微缩了缩肩。
怀里的人这才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殿内走去。
在床边坐下,他仍黏黏糊糊地盯着她,目光缠缠绵绵,看了又看。
“老实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谢窈窕伸手揪住他脸颊的软肉,眉眼微挑,那神情分明是:你再不说,我可就不理你了。
云翎眼眸弯起,终于松了口。
他凑近,像离别时那样,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窈窈,我做到了。”
这一句,藏着今生他对她所许的承诺。
“嗯。”谢窈窕应着,仰头在他唇角轻啄了一下,声音温软,“阿翎,辛苦你了。”
若是不在这皇陵,她定会好好犒赏他,便留到下次吧。
云翎嘴角微微扬起,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又低低说了一句:“窈窈,对不起……我来晚了……”
谢窈窕微蹙起眉,这话听得没头没尾,却也自动补了个缘由——大约是说接她来晚了。
她往云翎怀里靠了靠,声音轻软:“不晚,比我预想的早多了。阿翎,我都已经让人提前收拾好东西了。”
说着,她仰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我会不会太积极了?”
云翎垂眸望着她,眼底盛满宠溺,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回京”二字尚未出口,双唇已被他轻轻衔住。
他的薄唇带着几分微凉的干燥,覆上她水润的樱唇,起初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触,转瞬便化作深入的纠缠,疯狂地掠夺着她口中的甘甜。他全然占据着主动,那势头竟有几分饿狼扑食般的急切。
辗转,厮磨,吮吻,缠卷,吞咽……
谢窈窕被他吻得浑身发烫,脸颊早已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薄霞。
不知怎的,谢窈窕忽然从云翎身上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色——欲,那里分明是压抑的情动。
许是在皇陵待太久了,又或是他心头的狂喜实在无处宣泄?唇齿间的纠缠固然让人心跳加速,可身体它处却因这过于炽热的掠夺泛起些微不舒服。
她趁着喘息的间隙,终于轻轻推开了他。
末了,两人只是静静依偎着,一同平复着紊乱的呼吸,空气里漫着微妙的静谧。
云翎心中翻涌的,是失而复得的珍重,是实实在在将她拥在怀里的踏实欢喜;谢窈窕则望着他的眉眼,悄悄描摹着往后岁月静好的模样,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
片刻后,谢窈窕习惯性地要检查他是否受伤。指尖刚触到云翎的手,便觉掌心有道新鲜的口子。
“这是怎么了?”她蹙起眉,抬眼看向他。
云翎垂眸望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今晨醒来时,景七的回话如惊雷乍响,今生的记忆与上一世的片段轰然交汇、融合。恍惚间他才惊觉,自己早已娶了窈窈,甚至已有了一双儿女。
上一世他穷尽心力也未能触及的憧憬,此刻竟已完全开花结果。他不仅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家,更堂堂正正登上了帝位,圆满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而更让他极度欢喜的是,他的窈窈还在皇陵等着,等着他回去接她回家。
为了确认眼前一切并非幻梦,他当时竟狠心在掌心划了一刀。尖锐的刺痛让他瞬间狂喜,让他真切意识到这圆满是真的,便即刻策马奔往皇陵。
此刻面对谢窈窕的追问,云翎便垂眸抿唇,只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战场上不小心蹭到的。”
“还有别处受伤吗?老规矩,现在就得检查!”谢窈窕不依不饶,故作疾言厉色。
云翎闻言,今生与她相处的点滴画面骤然涌上心头,耳根微微发烫,语气也带了几分不自在:“现在?在这里吗?窈窈,咱们还在皇陵……不如先回宫好不好?我已让岱提前收拾了宫殿,到时候……到时候我们住在一起。我……我也很想你。”
谢窈窕挑眉睨他一眼,语气带着点戏谑:“想什么呢?我说的,真就是检查你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而已。”
云翎:“……”
他抿了抿唇,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已经有十多年未曾……
不过,融合了今生的记忆后,脑海里尽是婚后两人的甜蜜片段,即便如此,也已一年多未曾……
“快点。”谢窈窕催了一句。
云翎乖乖听话,迅速褪去上身衣物。
谢窈窕仔细检查过,确认他身上再无其他伤口,神色才缓和下来。她伸手解下他腰间那只从不离身的荷包,从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瓶,将里面的自己存放的“灵水”直接倒在他掌心的伤口上。不过片刻,那道口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云翎眸中闪过一丝震惊,满脸疑惑望向她。
谢窈窕狡黠地眨了眨眼,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妖怪,不过是得了些机缘罢了,回头再慢慢跟你细说。”
什么妖怪,云翎眼睫轻颤,心中清明,这自然是他的窈窈,绝不会错。即便真的是妖怪,他也喜欢。
世间之大,本就无奇不有,既有能逆转生死的重生秘术,窈窈得了些不同寻常的机缘,也说得通。
只是,他心底仍存着一丝隐忧。
待回京后,定要将觉禅召入京都细问才是。毕竟那位曾言,逆天而行,恐有反噬。
他绝不能让窈窈因他而受半分牵连。
谢窈窕见他半晌不语,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下巴:“阿翎,你信不信我?”
云翎低头,目光落在她依旧水润微肿的唇瓣上,嘴角缓缓漾开一抹笑意:“窈窈说的任何话,我都信。”
她满意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高兴地哼唧了两声,又拾起方才的话头:“那我们何时动身回京?”
云翎环在她背后的手微微收紧,声音里裹着难以言喻的温柔:“现在……我们就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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