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如豆的光晕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小宝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小孩儿吃饱后,心满意足地蜷在床铺里侧,早已沉沉睡去,嘴角似乎还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苏婉音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矮凳上,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清点着这个家最后的“财产”。
磨剩的那点糙米,真的只剩下小半碗底,黑黢黢的,看着就硌嗓子。
两个鸡蛋安静地躺在小瓦罐里,苏婉音还是打算用它来换盐。
盐罐空了,只有最后一点湿漉漉的渣滓。
猪油罐子快要见底,刮得只剩下罐壁上薄薄一层油花。
更不用说其他调料,几乎是空空如也,晚上那顿凉拌马齿苋也用完了最后一点醋瓶底儿。
唯一还算充裕的,可能就是今天挖回来的那些野菜,但也不够吃两天。
王秀芬今天没得手,绝不会善罢甘休。
下次再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打发了。
巨大的生存压力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
比面对暴君时那种尖锐的死亡威胁更磨人,苏婉音感觉这是一种缓慢而持续的、令人窒息的匮乏感。
她走到门口,推开虚掩的破木门。
夜凉如水,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涌入。
这个小村庄早已陷入沉睡,四下寂静,只有偶尔的虫鸣和远处模糊的狗吠。
星空低垂,璀璨得不像话,是她从未在宫廷见过的辽阔与自由。
但是自由不能当饭吃。
靠在门框上,苏婉音望着那片星空,脑子里飞速盘算。
去黑市?
她也是只知道个模糊的名字,具体在哪、如何交易、风险多大,对此一无所知。
继续挖野菜?
这倒是可以勉强果腹,但是人身体所必需的盐和油没办法获取,而且过了这一季,野菜也会很快没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找队里帮忙?
原主父母去世后,公社其实给了一笔抚恤金,但被王秀芬哄走了,之后大队长可怜他们姐弟,又做主秋收时候分点儿粮食给他们,所以原主带着弟弟才磕磕绊绊平安过了一年。
只是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队里也艰难,除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跟队里开口。
一阵夜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关门回屋。
睡觉!
……
清晨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鸟鸣声叽叽喳喳。
苏婉音醒来时,高烧褪去后的虚软感正在逐渐消失,感觉身体比前几日轻快了不少。
她侧头看了看身边,小宝还睡着,小眉头微微蹙着,好似有什么烦心事。
想到昨天晚上小宝忧心忡忡地说明天要去山上看看要挖更多野菜,苏婉音轻笑,小屁孩儿年纪小小的,操心的事儿还挺多。
她起床略微收拾了下院子,想着如果能养鸡就好了,鸡生蛋蛋生鸡,鸡蛋能换东西还能补身体。想到现在的特殊性,苏婉音微微叹了口气,现在一家最多只能养一只,而且小鸡仔也不是谁家都有的。
目光无意间扫过隔壁的院子。
隔壁住着的是王奶奶家。
此时,那扇同样破旧的木窗里,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苏婉音想起来了。
记忆里,王奶奶是个孤寡老人,儿子早年没了,一个人寡居,平时很少说话,但心肠不坏。
原主父母刚没的时候,她曾偷偷给过小宝半块饼子。
前几天原主发烧,似乎也是她最先发现,帮忙叫了人。
咳嗽声持续着,听得人心里发揪。
老人家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想了想,她还是进了厨房,轻轻关上门,重新点燃灶火。
既然接了这具身体,那原主受过的恩情她也不能忘,虽然现在家里啥也没有,但老人家好像是生病了,想来也没能吃上口热乎的,她打算做点儿吃的给送去。
苏婉音没有动那点珍贵的米和鸡蛋,而是取了一部分昨天下午挖来的、还算新鲜水灵的荠菜。
仔细清洗干净,切成细碎的末。
然后又舀了一小碗杂粮面粉——这是家里最后一点能称得上“粮食”的东西了,颜色暗淡,粗糙拉手。
她将荠菜末混入杂粮面中,加上少许盐和清水,动作轻柔而迅速地搅拌、揉搓,她的手指仿佛有魔力,能将最粗糙的食材摆弄得服服帖帖。
很快,一个不甚光滑却均匀翠绿的面团在她手中成型。
她没有做复杂的形状,只是将面团分成几个小剂子,在手里简单一团,做成一个个小巧的疙瘩。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白汽。
她将荠菜疙瘩一个个下进去,用勺子轻轻推动,防止粘底。
疙瘩在沸水中沉浮,绿色透过水面,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她看着火候,等到所有疙瘩都漂起来,变得胖乎乎、软乎乎的时候,调入一点点盐,最后,她咬咬牙,用筷子尖沾了一点点猪油,在滚烫的汤面上划了一下。
油花瞬间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金珠,与绿色的疙瘩交相辉映,一股混合着面食柔香、野菜清新和油润感的独特香气猛地爆发出来,充满了整个屋子。
就连睡梦中的小宝都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苏婉音找来找去,找到一个相对最完整、没有豁口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将热腾腾、香喷喷的荠菜疙瘩汤盛了进去。
绿色的疙瘩,清亮的汤,点点油星,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深吸一口气,端着这碗倾注了目前所能付出的最大诚意的汤,轻轻打开门,走向隔壁。
苏婉音站在那扇低矮的木门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叩响了门扉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带着一股虚弱的问话:“谁啊?”
“王奶奶,是我,隔壁的婉音。”
苏婉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一些,“我听着您咳嗽,心里不落忍,刚做了碗疙瘩汤,热乎的,您喝点垫垫肚子?”
里面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会是她。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王奶奶满是皱纹的脸出现在门后,眼神里满是惊讶,似乎没想到傻妞真的不傻了?
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里那碗冒着热气和诱人香味的汤。
“你这孩子,自己都不够吃呢。”王奶奶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在苏婉音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确认她是不是又“犯傻”了。
但眼前的姑娘眼神清明,虽然瘦弱苍白,却站得稳稳的。
那香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对于一个身体不适、可能什么也没吃的老人来说,诱惑巨大。
“我病好了,奶奶,多谢您前几天惦记。”苏婉音把碗往前递了递,语气诚恳,“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点野菜疙瘩,您别嫌弃,趁热喝了吧。”
王奶奶看着那碗明显花了心思、色泽诱人的汤,又看看苏婉音那真诚却难掩疲惫的脸,叹了口气,把门开大了一些,伸手接过了碗,碗壁传来的温热让她冰凉的手舒服了许多。
“你这孩子,自己日子都难,”王奶奶语气软了下来,回身拿了自家的碗倒一点,剩下的全都塞进了苏婉音手上,“奶奶年纪大了,吃不了那么多,剩下的你和小宝吃,还有这,”
王奶奶又从兜里摸出两个红皮鸡蛋,“你和小宝补补身子,都还是孩子呢,多吃点长身体。”
“这,”苏婉音连忙摆手,想推拒回去,“这我不能收,王奶奶您自己还生着病呢,我,我不能要。”
“还真是个傻孩子,”王奶奶强硬地塞给她,“哪有不馋鸡蛋的,听话啊,快回去吧啊,一会儿小宝该找你了。”
说罢又推了几下苏婉音,手上力道不大,但苏婉音怕她摔倒,只得顺从地接下,心里感动地一塌糊涂,“王奶奶,晚上我还给您送饭来,您就别起来累着自己了。”
“不用不用!我个老婆子还能动!”
明明就是虚弱至极的声音,怎么说话还这么倔呢!
真是个犟老太太。
苏婉音没理会这句,只是心里打定主意晚上还要来送饭……
盘算了下,家里原本就有两个鸡蛋,再加上王奶奶给的这两个,一共就是四个。
换盐的计划可以立刻提上日程了!
盐是百味之首,更是维持体力不可或缺的东西。
没有盐,饭菜寡淡难以下咽不说,人也容易没力气。
回到家里,她把小宝叫醒,让他把剩下的疙瘩汤喝掉。
“姐?”小宝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看到苏婉音手里的鸡蛋,眼睛瞬间睁得溜圆,“鸡蛋!哪来的?”
“王奶奶给的。”苏婉音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蛋,“今天姐要去趟代销点,用鸡蛋换点盐回来。”
一听要去代销点,小宝脸上立刻露出兴奋和期待的神情。
代销点对于村里的孩子来说,是个充满诱惑的地方,那里有花花绿绿的糖果、崭新的铅笔,虽然他们几乎从未拥有过。
“我也去!姐,带我一起去!”
小宝急忙拉住她的衣角,生怕被丢下。
“好,一起去。”苏婉音点点头,让他出去走走也好。
她将四个鸡蛋小心地用旧布包好,放进篮子里,又盖上一块布遮着,仿佛揣着什么绝世珍宝,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苏婉音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自己也有把四个鸡蛋看得比命重的时候。
临出门前,她想了想,又把昨天剩下的一点凉拌马齿苋用叶子包好带上——万一能换点别的什么呢?
将院门的门闩插上,姐弟俩一前一后朝着几个村的中心代销点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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