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砺剑
朔风裹挟着寒意，卷过教室窗外光秃的枝桠。初三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空气里仿佛凝结了一层透明的冰壳，将一切声响都过滤得格外清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响起的压抑咳嗽声，以及身后黑板上方那块倒计时牌无声却沉重的催促——“距期末考试还有 30 天”。
一
清晨六点四十分，东方凌岳已端坐在书桌前。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张字迹密麻的日程表，精确到分钟。父亲东方弘的要求比天气更冷峻：“期末市排名，必须进入前十。这是底线。” 台灯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不出丝毫波澜。他熟练地抽出一份《初三物理竞赛精选800题》，翻到折角的那页，开始攻克一道涉及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与复杂电路结合的综合大题。题干冗长，需要极强的耐心和空间想象力。他眉心微蹙，指尖的笔却稳而快，辅助线在草图上有序铺开，公式推导如精密齿轮般咬合。这是他构筑的世界，秩序井然，拒绝意外。
教室里的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但数学老师的声音像一根绷紧的弦，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强行拉起。“注意！这类二次函数与几何动点结合的问题，是本次期末的压轴题型，失分率很高！” 老师在黑板上画出一个坐标系，抛物线随之蜿蜒，一个点P开始在线上移动，“求△PAB面积的最大值，并写出此时点P的坐标。关键在于建立面积关于横坐标的函数关系，再利用配方求最值……”
李淼盯着黑板，感觉那些符号像在跳舞。她努力跟着老师的思路，在草稿纸上演算，却总在配方那一步卡住。偷眼瞥向身旁，东方凌岳的笔记本上已是工整的解题全过程，甚至用红笔标注了两种不同的解法思路。她悄悄叹了口气，用笔帽戳了戳他的胳膊肘，极小声道：“那个……配方是怎么变过去的？我老是弄错符号。”
东方凌岳笔尖未停，只是将笔记本往她那边推了推，手指在关键步骤上轻轻一点。没有言语，但李淼立刻看懂了，恍然大悟，低头赶紧记下。
二
午后自习课，气氛沉闷得像暴雨前兆。孙婷婷拿着一道化学推断题，眉头拧成了疙瘩。题目要求根据一系列实验现象：“A溶液加入硝酸银产生白色沉淀，该沉淀不溶于稀硝酸；B气体通入品红溶液褪色，加热后颜色恢复；C物质与浓硫酸、铜片共热产生红棕色气体……” 推断A、B、C各是什么物质。她咬着笔杆，喃喃自语：“沉淀是氯化银，那A是盐酸或可溶性氯化物……褪色加热恢复，B是二氧化硫？红棕色气体是二氧化氮，那C是硝酸盐？不对啊，这怎么串起来？”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下意识地回头，目光越过几排座位，落在正低头刷题的东方凌岳身上。犹豫片刻，她还是拿着卷子走了过去，语气带着几分不情愿的请教：“喂，东方凌岳，这道题……你帮我看一下。”
东方凌岳抬眸，扫了一眼题目，接过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化学式：“A为HCl，B为SO?，C为Cu(NO?)?。突破口在C，与浓硫酸、铜片共热生成NO?，是硝酸盐的典型反应。B的漂白性可逆，是SO?特征。A的沉淀现象确定含Cl?。” 思路清晰，直击要害。
孙婷婷怔了怔，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低声道：“……谢谢。” 回到座位，她看着那简洁的解析，第一次没有腹诽对方的冷淡，反而认真琢磨起来。
三
放学铃声并未带来往日的喧闹。大部分人留在座位上，继续埋首题海。班级里悄然形成了几个互助小组。楚阳发挥他物理优势，给几个基础薄弱的同学讲解一道关于滑轮组机械效率的难题：“看，这里有用功是克服物体重力做的功，总功是拉力做的功，效率η = (G物 * h) / (F * s) * 100%，关键是找准绳子股数n和距离关系……” 他讲得唾沫横飞，手势比划，尽量让枯燥的原理变得生动。
李淼则和同桌凑在一起，磕磕绊绊地分析一篇文言文阅读《送东阳马生序》。“余故道为学之难以告之……” 她小声念着，“这句‘故’是‘所以’的意思吧？‘道’是‘说’？不对不对，好像是‘讲述’的意思……” 她翻着古汉语字典，眉头紧锁，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就连平时有些格格不入的几位同学，也放下了些许矜持或芥蒂。有人分享从补习班弄来的“压轴题秘籍”，有人把整理好的历史时间轴复印了分发给周围人。那种微妙的变化难以言喻，像寒冷冬日里，一群赶路的人不由自主地靠拢，试图分享彼此稀薄的体温。
四
夜色渐深，教学楼灯火通明。东方凌岳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寒风吹过空荡的走廊，发出呜呜的声响。他裹紧外套，走向校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车内，父亲东方弘正闭目养神。听到开门声，他睁开眼，没有问候，直接问道：“今天复习进度如何？数学解析几何的难点突破了没有？”
“差不多了。” 东方凌岳系好安全带，声音有些疲惫。
“不要差不多。” 东方弘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我要的是绝对掌握。下周的模拟考，我会亲自看你的排名。凌岳，别忘了你的目标，和你的身份。”
车窗外的路灯飞速后退，在东方凌岳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他沉默地看着窗外，城市霓虹璀璨，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沉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那里放着李淼白天塞给他的一小包饼干，包装袋上印着傻气的卡通图案。他没有吃，却也没有扔掉。
回到家，书房的门一关，便隔绝了外界。桌上堆着新的试卷，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下一阶段的学习计划。他坐下，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了笔。
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折射着室内的灯光，也模糊了内外两个世界。在这个被严格规划、只为冲刺终点而存在的冬天，某些细微的东西，正如同冰层下的潜流，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悄然改变着航向。期末的考验近在眼前，而更漫长的未来，正在这凛冽的空气中，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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