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的重量与周末的邀约
周五的傍晚,东方凌岳站在家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外面世界里最后一点自由空气都压进肺里。指尖残留着李淼硬塞给他的那颗水果糖的塑料包装纸的触感,口袋里似乎还萦绕着阳光和烤红薯的甜香。但这些温暖的碎片,在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的瞬间,便迅速褪色、冷却。
“咔哒。”
门锁开启的声音像是一个信号,将他从那个短暂偷来的午后拉回现实。
屋内的空气一如既往地凝滞,混合着昂贵家具保养剂的淡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屏息的压抑。父亲东方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正在审阅一份财经报告。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未抬,只是目光从镜片上方扫过来,精准地落在东方凌岳身上。
“回来了?” 声音平稳,却自带一种审度的重量,“比平时晚了十七分钟。去哪里了?”
东方凌岳的脊背下意识地绷直,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喉头滚了滚:“去图书馆查了些竞赛资料,忘了时间。” 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听不出波澜。
母亲周岚从一旁的偏厅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参茶,递给了东方弘,目光也落在东方凌岳身上,细细打量着他的校服和神色:“资料呢?让爸爸看看。下次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别让你爸担心。” 她的关心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检查。
东方凌岳握了握书包带:“只是初步查阅,没打印……下次会记得。”
东方弘合上报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凌岳,你的时间很宝贵,每一分钟都应该用在刀刃上。下周的数学竞赛初赛,我不希望看到任何闪失。那种无关紧要的‘课外活动’,以后尽量减少。” 他话语里的“课外活动”带着明显的贬义和警示,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我知道。” 东方凌岳低声应道,垂下的眼睫掩去了所有情绪。他习惯了这种对话,习惯了将真实的自己压缩到最小,塞进一个名为“优秀”的模具里。
“饭前把今天的额外习题做了。” 东方弘最后下了指令,重新戴上了眼镜。
“嗯。”
东方凌岳转身走向楼梯,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无形的灰烬之上,沉重而窒息。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审视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二楼的转角。
书房的门关上,隔绝了楼下的声音。他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书桌上,那本周六的计划表已经静静躺在那儿,从早晨六点半到晚上十点,密密麻麻。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颗水果糖,亮晶晶的糖纸在昏暗的房间里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塞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深处,和一个旧式的怀表放在一起。然后,他拿出习题集,摊开,握紧了笔。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但他的思绪却偶尔会飘向窗外,飘向那个有着温暖阳光和清脆笑声的午后。
周六的数学竞赛选拔考试,考场里静得能听到笔尖摩擦试卷和考生们紧张的呼吸声。
东方凌岳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情专注,解题速度很快。做到最后一道拉分的大题时,他的思路却罕见地卡顿了一下。这是一道极其考验思维灵活性和空间想象力的几何题,常规的辅助线添加方法似乎都走不通。
他蹙眉沉思,目光下意识地瞥向斜前方的李淼。她正咬着笔帽,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显然也被难住了。但下一秒,他看见她眼睛忽然一亮,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灵感,开始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画起来,嘴角还无意识地扬起一个小小的、自信的弧度。
那个瞬间,东方凌岳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昨天李淼在数学课上那种“不规矩”却有效的解题思路。他摒弃了之前几种复杂的推导,尝试用一种更直接、更巧妙的方式去理解那个复杂的几何体——
一条意想不到的辅助线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立刻低头,流畅地将思路落在试卷上。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陌生而又令人振奋。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李淼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哇!最后那道题好难!不过我好像突然想到一个办法,画了一条特别怪的线,然后就做出来了!你说会不会对呀?”
东方凌岳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收拾文具的动作顿了顿,低声说:“应该是对的。”
“真的吗?太好了!” 李淼的笑容更加灿烂,“诶,东方凌岳,你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期待。
东方凌岳眼前闪过书桌上那份密密麻麻的计划表,以及父亲冰冷的目光。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有安排。”
李淼眼底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一点点,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哦哦,好吧!那你肯定又要学很多新东西!下次再教我呀!” 她似乎总能很快地自我调节,不让失望停留太久。
就在这时,孙婷婷和几个女生从旁边走过,阴阳怪气地甩来一句:“哟,考得不错啊?又是靠‘小技巧’蒙对的?”
李淼立刻像只被惹恼的小猫,竖起眉毛就要反驳。东方凌岳却在她开口之前,罕见地先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看向孙婷婷:“她的方法比标准答案更简洁。”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同学的耳中。孙婷婷显然没料到一向沉默的东方凌岳会突然开口维护李淼,一时噎住,脸色变了几变,悻悻地“哼”了一声走开了。
李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东方凌岳,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随即,巨大的惊喜和感动涌上心头,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会傻傻地看着他。
东方凌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快速拉好书包拉链:“走了。”
“嗯!拜拜!周一见!” 李淼在他身后用力地挥手,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快乐。那颗被她珍藏起来的、东方凌岳帮忙修复的纽扣,在她雀跃的动作下微微晃动着。
周日。沉闷的午后。
家庭教师刚刚结束为期两小时的物理竞赛辅导。东方凌岳送老师出门,转身回来时,发现父亲东方弘正站在他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他那本通常用来记录难题思路的草稿本。
东方凌岳的心猛地一沉。
东方弘的指尖点着草稿本某一页的角落。那里,除了复杂的电路图,不知何时被东方凌岳无意识地画了一个小小的、简单的卡通猫爪印——和李淼那个塑料水杯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 东方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目光却锐利如刀,“你的草稿本不是用来涂鸦的。你的专注力呢?”
东方凌岳喉咙发紧:“……随手画的。”
“随手?” 东方弘放下本子,目光扫过他校服衬衫的第二颗纽扣——那里依旧平整规矩,“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是最愚蠢的行为。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东西出现在这里。”
“下个月的阶段性综合测评,你必须拿到第一。这才是你该想的唯一一件事。” 父亲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骤然收紧。东方凌岳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他低下头:“知道了。”
父亲离开后,他独自站在书桌前,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猫爪印上,久久没有动作。窗外天色渐暗,灰蒙蒙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沉默地打开那个上锁的抽屉,指尖掠过深处的水果糖,最终拿起那个旧怀表。啪嗒一声,表盖弹开,里面并非指针,而是嵌着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年幼的他,和一位笑容慈祥、眼神温暖的老妇人,那是唯一给过他无条件的包容与温暖的奶奶。
冰凉的金属表壳贴着他的掌心,传来一丝微弱的慰藉。奶奶去世后,这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永无止境的“要求”和“标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
发信人:李淼。
内容只有一张图片。点开,是她的数学试卷,最后那道难题旁边,被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飞扬的对勾。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咧嘴笑的表情符号。
图片下面,跟着一行字:
“嘿嘿,老师说我的解法超级巧妙!你说对啦!?(????)?”
even though没有直接安慰的言语,但那鲜红的对勾和那个傻气的笑脸,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层层灰烬,照亮了他此刻压抑晦暗的心境。
他握着手机,指尖在那条信息上停留了很久。
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即将被吞噬。但在那片冰冷的灰烬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凭借着那一点外来的微光,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他最终没有回复。
但那张图片,却被悄悄保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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