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砚知本想喊姜蕖先烤暖些再谈正事,谁知她见案桌上的画卷,直奔案桌去了。
他见一双微红的纤手覆上画卷,低眉沉思着说:“你看这幅画,宋和泯说的是临近丑时送丹翠回到茶楼后门时见她背影置于光影之下甚为动人,那天晚上的相见成为最后一面,因此他每每梦回都难以忘怀。从他的描述中我将场景画下来,当时没觉得奇怪,直到昨夜,实在难眠的我出来门口静思,这才发现,后院右侧回廊上的灯,恰巧在丹翠出事前一天便坏了,店里忙着也还没找人来修,我也是昨夜才发现的。由此看见,他在说谎。”
唐砚知很快便领悟到姜蕖的意思,后门右侧的灯坏了,如宋和泯所述,那天晚上就不会出现“整个人置于光影之下”。
唐砚知本想也将自己的推测和查出的线索说出来,但眸珠一转,还是选择缄默。
姜蕖不觉有异,继续说:“而且通过他的画来看,刚开始我只当他是被过往缠身因此心中郁结,现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虚假的自我救赎。”
“姜姑……姜蕖,今日多谢你将这重要线索告知于我,这对案件有很大帮助,若之后还有其他新的线索,劳烦告知。”唐砚知再次道谢。
两人又相互聊了会儿,全程姜蕖将自己所知全盘脱出,显得十分热情上心,反观唐砚知,因为心里有所保留故而大多时候只是倾听。
时辰不早后,唐砚知将她送至门外后,并吩咐道:“丁郝,差人送姜姑娘回去。”
“不用……”姜蕖下意识拒绝,奈何不过唐砚知坚持。
待姜蕖背影渐远,一旁的丁郝忍不住问道:“主子,您信不过姜姑娘?”
不然连丹翠与言靖的关系也没有跟她说,再加上,唐砚知多少觉得绘梦师这一职业,有些噱头的意味,并无实际效果。
唐砚知看向远处的目光收回,说道:“我信她本人纯善,也谢她慷慨帮忙,但不信她背后的言靖,还是多些心眼较好。”
不彻底信任是真,尊重也是真,但这与他杜微慎防并不冲突。
“对了,我让你私下查的事怎么样了?”
“查出来了。”丁郝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件,递给唐砚知。
片刻之后,唐砚知将密件扔在案桌上,事情如他猜测,看来得请宋和泯来一趟衙门了。
未料宋和泯反倒先行一步来衙门告状了。
宋和泯整个人形销骨立,面色极为不好,他跪在衙门大堂之中,一边嚎哭一边诉苦。
“大人可要为我做主,我年少读书一心考取功名,青梅竹马病逝而去,而后又遇良缘,谁知又红颜薄命离我而去,我自认已经很苦却还是要遭到谋害。”
“谋害?此话怎讲?”唐砚知问道。
“是韦昱家少夫人,李彩欣!”宋和泯大声告状道,“只因我曾与她亲姊相恋,而后因为世俗现实分开,彩嫣病逝她心里对我有怨,故而每次见我都没有好脸色,这不,昨晚竟派人装神弄鬼吓我!”
这一指控,可不是小事,衙门前不一会儿便围满了人。事关重大,唐砚知让人去韦昱家请了李彩欣,又去茶楼请了姜蕖。
这一案,他要今天结了。
唐砚知坐在高堂之上,俯视着堂下众人,敛容屏气,看了一眼风尘仆仆赶来的李彩欣,侧头问宋和泯:“人已经到了,你详细说说,韦少夫人是如何谋害你的,她又为何谋害你?”
闻言的李彩欣更是怒不可遏,她没想到宋和泯将她告到了衙门。
姜蕖更是没想到,他牵动了所有关系人进了公堂之上。
“可能大家都觉得我喜欢上丹翠是因为她与彩嫣相似,但并非如此,虽然我承认,刚开始吸引我的的确是她与彩嫣神似的样貌,但喜欢上她,完全是她纯真善良的性子。”宋和泯眼神中透露出迷茫和恍惚,仿佛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可我后来才知道,丹翠明明就是李彩欣派来接近我的!”
“你胡说!”李彩欣忍不住出口反驳,然后便被唐砚知出手制止并示意宋和泯继续说下去。
“而丹翠接近我的目的,是为了报复我。”
“为何报复你?”唐砚知问。
“当初我与彩嫣分开,是对方提出的,兴许是因为我没有考上功名是两人分手的导火索,而彩嫣也因此事郁郁寡欢直至病逝,彩欣便认为是我的过错,特意找了丹翠想报复我,昨夜又找人装神弄鬼吓唬我。”
被指控的李彩欣眉头紧锁,嘴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而丹翠的死,说不定就是她干的!因为丹翠被我发现了身份,她没有完成任务加上刚好可以嫁祸于我。”
此话一出,众人心惊,堂下议论纷纷。
唐砚知手指夹住醒木,轻轻举起又重重拍于案上,发出“啪”地巨大声响,堂下瞬间静下来。
“韦少夫人,对于宋和泯的控诉,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李彩欣咬牙忿恨,许是被气到极致让她浑身颤抖,紧紧握成拳的双手似乎在压抑着怒火,然而又仅过一霎间,双手松开后整个人似乎放松下来,不急不慢地说:“对,没错,丹翠是我找的,为此还特意找了与姐姐有几分相似的人,也故意点了红痣,将她安置在茗品楼中,目的是接近宋和泯。”
“姐姐离开后,我总能梦见与她曾在一起的日子。可后来分开后就难见到,从父亲口中得知,姐姐与一个穷酸书生相爱了,这个书生几年光景都未考上会元,父亲自然不同意他们之间的感情,于是强行让姐姐搬到榛州。”
李彩嫣来到榛州不久,李父便给她寻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姻缘,奈何李彩嫣不愿,加上对宋和泯念念不忘,时间久了便心生郁结,加上从小身体不好便积了病,就再也没好过。
李彩嫣生病期间,与她朝夕相处的李彩欣知道了一些事,便是,当时李彩嫣迫于家里压力跟宋和泯分手,这本不会让她心病加重。而她始终没好,根本原因是,她与宋和泯分开那日,宋和泯对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譬如“薄情寡义”“朝情慕楚”等,并恶语诅咒她所遇皆非人。
一直温婉恬静的李彩嫣瞬间心里像是背负了道德枷锁,整日郁郁寡欢直至病逝。
“她咎由自取!谁都可以嘲笑我考不上功名就她不可以!说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种话嘲讽我!”提起过往,宋和泯像是被撕开了面具,满目狰狞地脸不再见以往的虚弱可怜,现下更像是绝境中的困兽,四处挣扎着。
“我姐姐从未说过这种话,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撒谎。”李彩欣看他,眼中含泪又掺着恨意。
姐姐走后,李彩欣整日闷闷不乐,她觉得悲剧的源头都是因为宋和泯,因此后来见他并无好脸色。
“我的确恨他,但私下又听到他找人作画至今没有忘记姐姐时,我又有所触动以为他起码没有忘记姐姐,没想到都是他装的,我只不过是找了丹翠去试探,没想到素日深情的人转头便见异思迁!”
“如大家所见,丹翠并没有惩罚到他,反而还丢了性命,这是我对不住丹翠的地方,但丹翠,不是我害死的。”
唐砚知派人去汜城查了宋和泯和李彩嫣的过往,的确如李彩欣所说般别无二致,他又问:“你派人去吓唬宋和泯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丹翠吧,还有你相公韦昱。”
此话一出,姜蕖便懂了,因为李彩欣性情阴晴不定,而身为丈夫的韦昱整日水深火热却不明真相,他只知道,自李彩嫣死后,他的爱人性格大变,时常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于是痛苦、纠结,这才是他的心病所在。
而大夫至多只能判断,说是因为失去至亲而性情变化,恢复日期不定。
李彩欣承认道:“对,没错,上次听了姜姑娘的话,我私下找了韦昱谈话,我跟他说,我可能病了才会对他忽冷忽热,希望他给我时间慢慢恢复变好,他也听进去了,本来有恢复的迹象,可就是那天看见宋和泯与丹翠在一起的画面刺激到他。”
李彩欣心痛至极,泪眼婆娑:“是宋和泯故意出面刺激他,但实际始作俑者,是我。”
李彩欣的目的,是想让丹翠去伤害宋和泯,但却忽略了,丹翠像李彩嫣,也像她自己。韦昱本就在病中,在李彩欣变成“姐姐”的时候,晃神错乱间觉得丹翠是李彩欣,与别的男人浓情蜜意。所以宋和泯钻了空子,借刀杀人。
韦昱病逝,李彩欣无法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宋和泯,这是后来李彩欣找人半夜装作丹翠的鬼魂吓唬他的原因。
见李彩欣抖落了一切,宋和泯面露心慌,连忙又指控道:“我曾对彩嫣用情至深,是她不懂珍惜,后来对丹翠亦是真,谁说人这一生只能钟情一个人?”
的确不能。
“再说了,我找姜姑娘作的画都能看出我的心境,那些悲伤岂能有假?你说是吧姜姑娘?”
姜蕖看着曾经多次来找自己作画的人格外陌生,那些泣下沾襟的模样如今看来更像是惺惺作态,她嘴边张合几下,决定揭开他的谎言,将最后一幅画所发现的线索说出来。
宋和泯对此愣住一下又狡辩:“对……对,好像是没有右边的光,我送她回来那么多晚上,之前是有灯的,只不过我记混了。”
“你说,那夜的场景你至死难忘。”姜蕖步步紧逼,追问道:“你说你每天晚上都送她回来,那是从哪个晚上右侧的灯坏了?”
没想到姜蕖会问这么细,宋和泯一下子慌了神:“这……我哪记得住,好像是事发的前几天吧。”
“不,就刚好从那一晚开始坏的。”
宋和泯这下彻底破防了,指着李彩欣大声说道:“她也承认了,丹翠是她的人,接近我是有目的的,而我待丹翠真心,又有何杀害她的理由?”
“因为你从一开始便知道丹翠的目的,于是将计就计,想让李彩欣自讨苦吃,丹翠既伤不了你,你又可以风流一场。”唐砚知将密件展开,继续说道,“你出身微寒,寒窗苦读数年,好不容易考到乡试,但会试屡屡落榜,你心态渐崩。与李彩嫣曾有情不假,但后来她提出与你分开,你开始试图攀上李家但李彩嫣拒绝,你便用最难听的话骂她,她执意离开。”
“后来你来到榛州,李彩嫣病逝,你痛恨李家人,但仍编造过往故作深情,无心再参考整日“假深情”,博人同情。后来丹翠出现,相似的面孔和红痣让你心生怀疑,于是你故意“落网”,在后来的甜言蜜语中,丹翠沦陷并说出真相。”
“事发的那天晚上,你与丹翠发生争执,她劝你放下过去,她去向李彩欣表明心意希望能全身而退与你相守,未料气火攻心的你推了她一把,见她落入水中你不肯施救,直到见水面无水花之后才冷静下来,思虑一番决定嫁祸给李彩欣,所以后来又去姜蕖处作画,以虚假的心碎和深情洗脱嫌疑。”
“今日你前来主动告状,想的是先发制人,嫁祸李彩欣。”唐砚知说完,将密件合上,又说,“我派人去查了你和李彩嫣的过往,而后半部分,是丹翠“告诉”我的。”
仵作验尸那天,从丹翠的落水的地方,衙门在水底捞到了一个钱袋,钱袋里装了一很小的信笺,是写给李彩欣的。信中先是感谢李彩欣将她从花柳巷里带出来,给她吃住,后是未完成任务而羞愧,最后是告别,她说想与宋和泯回汜城。
“接近你是我的任务,我早知你过往,也知你薄情,但仍背弃主人陷入你的甜言蜜语中。”夜晚下的池塘水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月光,波光粼粼中又显得格外静谧,在这十分适合幽会的地方,丹翠却泪如泉涌,她伸手拽着宋和泯衣袖,几近恳求道,“我相信你与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的开心是真的,所以能不能看在这段难得的时光的份上,别再怨恨,我们回汜城,重新开始,好吗?”
宋和泯使劲掰开她的手,讥笑道:“重新开始?凭什么?凭什么李家能攀上韦家,一路风生水起,而我为了考上会试用尽力气也够不着一星半点!”
丹翠从他眼中看到了不甘和嫉恨,她沉着呼吸,试探的问道:“所以,你知道一切仍将计就计,也是为了报复他们?那我呢?”
宋和泯终于没有耐心,看向她手腕后,用力甩她一个踉跄,“对!没错!至于你,不过是颗棋子罢了!被你主子利用又被我玩弄的棋子!”
月下静得可怕,丹翠心如死灰,她蓦然想起了,那些被训练模仿李彩嫣的神情和姿态的无数个日夜,她嗤笑一声,像是笑自己。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继而用手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轻轻抬眼看他。
“和泯,你看我像不像她?”
不过是一句话,或许是月光令人恍惚,宋和泯被眼前人吓到,惊恐间用力推了她一把,“扑通”一声,不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事情明了,宋和泯自作聪明,再狡辩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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