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浈将她的表情收敛得很好,倒不如说,哪怕她在此刻露出的所有震撼与失神都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但她没有很大的表情变动,只是顺从着所有指示,落座到沙发上,看着家庭医生为她处理头上的伤口。
沙发经受身体重量而凹陷一些,小浈的体重很轻,所以那一点弧度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医生的手指勾着她的头发,用镊子夹着棉球为伤口消毒。小浈低垂着眉眼,心思完全没有因为这一感受而转移,指腹摩擦着,代表她的思考模式。
“小纤呀,你养兄不是送你来吗?”门启年坐在她的左侧,好奇地问:“他是改变主意了吗?我们还想感谢他呢。”
小浈皱了皱鼻子,说:“我哥哥…被他们开枪杀死了…我头上的伤就是在那时候撞到了墙,晕了一会儿,醒来时他已经死了。”
一旁的门覃和门启年对这个回答显得意料之外,后者见自己问错了话,颇为尴尬无措地闭上了嘴巴,而门覃则道:“是我们的过失,没想到这个变动…你一定很伤心吧。”
来了。小浈不动声色地用指甲掐着食指的指腹。
关于‘家人’的问题。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小浈佯装迷茫地说着腹稿,“我和我养兄的关系好像不是很亲近,我没有感到很多悲伤…”
“记忆出现了差错吗?”门覃边总结着小浈的回答,边以探究的目光看向家庭医生,问他:“可以干预吗?做个脑部CT吧,万一出现了隐患之类的可就麻烦了。”
小浈的视线紧紧捕捉着门覃的面部表情。
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好似很担心她,眼中的忧虑也并不像假的。
家庭医生应下了检查要求,同时道:“可能是撞击导致记忆短暂缺失,短时间内应该会恢复的。”
门覃和门启年点点头。
记忆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东西,任何人都没办法准确地预测它,记得多少?她决定。多久能够恢复?同样由她决定。而这就是小浈理想的局势。
“你的养父母呢?也不记得了吗?”门覃关心着问她,“他们年龄也大了,不过也幸好没有跟着你们一起,否则谁也料不到情况…”
小浈的呼吸紊乱一下,说:“我不知道…对于他们的记忆也缺了很多…很抱歉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干他狗屁祖宗八辈子!她就知道那些东西不会轻易让她好过!没想到唯一的情报也是错误的!
果然,小浈心中冷笑,死得快就是好。
不,不对,也不对…小浈的直觉突然响起警示,还未等她理清楚思路,有人打断了她的头脑风暴。
“这就是小纤吧?”一道女声从一侧门口传出来,小浈循声看去,一位优雅知性的贵妇人踱着轻快的步调款款而来。
妇人周全地自我介绍:“我是你妈妈…当然,你的亲生母亲已经病逝了,所以我才接替了这个称呼。”
亲生母亲病逝?小浈品味这句话,向妇人颔首示意的同时得到一个准确信息。
那个女生,确实叫‘小纤’。
虽说统一口径并不困难,但小浈没有从在场人的脸上发现任何异样。
是的,小浈在怀疑自与他们碰头之后的所有对话。
门净玄的冷漠态度,门启年的假意示好,门覃关切地一针见血的询问等等。
如果要去怀疑她是不是一颗货真价实的珍珠,那么从各种方面去确认才是正确流程。这样一来,门家诸位的态度异样才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浈很庆幸在飞机上对自己的痛下狠手。记忆的缺失让她的说辞拥有了许多转圜之地。
包括小纤的养父母是否还活着这件事。
“她…多久去世的?我的头受了伤,记不太清了…”小浈抱歉地问着,而门夫人的表情则露出了一丝遗憾:“她身体本就不好,自你走失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没两年就去了。”
小浈失落地低下头。
“好了好了,团圆的大好日子就别提这种伤心事了。”门覃喟叹一声,又道:“不过,小纤,你的姓氏因着你母亲的请求,她还是想让你跟她同姓,你觉得呢?”
小浈苍白地一笑:“听她的吧。”
门启年听见她的回答,雀跃地往一个方向走去,拉开一个柜子摸出了一份文件:“不用去改真是太好了,哦不好意思,我提前把你的身份证明重新申办好了哟,开心吗!”
家庭医生为她包扎好伤口便退了下去,小浈抬头望过去,见门启年手中拿着一份纸页。
门启年将文件递给她,见她本就因营养不良而脆弱的脸,额头蒙上的白色纱布衬得她几乎奄奄一息,心疼似地摇摇头,低声感慨。
小浈没时间搭理他,她需要确认这个附属于门家的新身份。
翻开文件,上面的名字登记为房贞。
名字与她的名字只有三点水的差别。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小浈微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门覃重复着,最后他的妻子无奈地打断他的满意:“先让小纤,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小贞才是,本就舟车劳顿还经历绑架,很累的,先回房间休息好吗?”
门启年附和着母亲的安排:“是啊,又受了伤,看着风都能吹跑了。”
“那小贞,你先去休息吧,明天见。”门覃笑靥靥地望着他的幺女,“做个好梦。”
有一位女性侍从抵达小浈的身旁,小浈斟酌后,终究没有唤出那些代表亲昵的字眼,轻轻点头示意后便跟随着女侍从的步伐上楼。
她思绪飘忽不定,听着侍从的柔声提醒一步一步地登上阶梯,最后停在三楼的一个房间外。
“小姐,这是您的房间…”女侍从的话被开门声打断,小浈看过去,门净玄从一道门内出来,轻飘飘地扫视她一眼,随后进了小浈的隔壁房间。
“他…”小浈的问话点到为止,女侍从便为她解释:“大少爷的卧室在您的隔壁,第三个房间是他的书房。”
小浈点点头,读懂她的话——意思就是不要误闯。
“嗯,你先下去吧。”小浈让她走人。
侍从听从指示,后退两步后转身离开。
进入房间反手上锁一气呵成。终于拥有喘息时间的小浈背靠着门板,视线在房间内逡巡一周后闭上了眼睛。
她想揉揉太阳穴,抬手却触及到头上的纱布。小声叹气,作罢。
睁开眼睛观察了房间的布局,床榻的左侧有一扇窗户,月光在灯光之下匿迹。她关了所有灯光,走进去几步,没有发现明显的监视器红光。
不过也是,现在科技发达,隐藏摄像头早已经蜕变了不知道多少代了,那种肉眼可见的摄像头已经被淘汰出局。
她退回门边,重新开灯。房间的布置很正常,没有夸张的、适合女性的粉色,而是简单的浅色系风格。
小浈有些想笑。这种色调,以她目前的衣着,一碰就会染上肮脏的印子吧?
拉开衣柜门,里面挂着一排已经清洗干净的内衣、外套,她搜罗了一套睡衣,然后踏进卧室配备的盥洗室。
头发还不能洗,小浈握着手持花洒冲洗着身体,感受着热水的温度,她目光虚空地望着天花板,手指抚过身体的陈疤,思考着当下急需处理的问题。
不知道门家的人对于小纤的情况有没有具体汇总,她希望是有的——口述很不方便,表格才是优选。
那么应该在哪儿?门覃的卧室?书房?又亦或者是…门净玄的领地?
她苦恼于这种困境,却又不得不面对。
这种行走在钢索之上的状况令她脑细胞迅速死亡,比以前在中东地区同复制体周旋更为头疼。复制体思考趋近单一,人类可不一样,他们的心眼子再多也是隔着肚皮的。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很久没有进入睡眠的身体不堪重负,在舒服的热水冲刷之下,困倦深重,若不是小浈竭力抑制这种感受,恐怕她会就地睡着。
忍着疲倦穿上睡衣,小浈径直往床榻的方向走去。拉开被子躺下,出乎她的意料,她的神智反而清醒了一些。
柔软的床,温暖的被子、枕头——这些东西自从她开始流浪便告别了。
享受着别人应该享受的。小浈想,尤其这张床的主人还被自己干掉了,这种感觉…
她合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杀生这种事做多了就会脱敏、麻木,更何况小浈记事起就生存在那种环境。她对谋杀小纤——这个无害也无辜的人类,小浈心里并没有太重的抵触心理。
这丝微笑,仅仅是因为身下的这张床。
难怪那么多人都争着抢着要占掠资源,就凭这张床,她也愿意啊。
如果不是现实不容许她的存在,小浈真想在这张床上躺一辈子。
小心地避开头上的伤翻了个身,盘算着何时行动——去寻找更多有关小纤的情报。
不知道门家那些人对她的疑虑有没有减轻一些,但如果换做自己,恐怕今夜会轻眠。
更有可能的,是有些眼睛正通过揣测中存在的摄像头盯着她。
今晚上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她想,她应该扮演一个舟车劳顿、疲惫不堪的人好好休息,至于其他,天亮后依情况伺机而动吧。
想着,她蜷缩着,进入睡梦之中。
不知是因为床铺的舒适度,还是因为长时间运作的脑神经得到休整信号,这一觉睡得意外地沉。
连房间里进了一个人都没有发觉。
稀薄的月光洒进屋内,对方的脚尖无声地转移面对方向,盯着陷入睡梦中仍然轻轻蹙眉的脸,好一会儿,他的手指动了动。
小浈没有任何行李,来时便是独身一人。
除了她自己,没有什么可观察的余地。对方在原地沉思片刻,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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