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街道寂静。
红灯亮起，车稳稳停下。
车载显示屏亮起，导航自动定位到最近的超市。江少谦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想着那人瘦得腕骨突出，心里就一阵难受。
黑色轿车缓缓滑入超市停车场的角落，车轮碾过减速带时几乎没有声响。
引擎熄灭的瞬间，仪表盘的蓝光暗了下去，只剩下一盏昏黄的路灯透过挡风玻璃。
自动门“叮”的一声向两侧滑开，冷气扑面而来。
江少谦站在乳制品货架前，拎起2L装的家庭号桶装牛奶放进购物车里。他蹲下身，又从底层拿了一排印着“高钙”字样的盒装学生奶。
行走间，购物车里渐渐堆起小山。回程时，副驾驶座上的纸袋散发出淡淡的食物香气。
城市的灯光渐渐远去。
小院一隅光线昏黄，陆予安正在洗漱，“哗啦”水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
林曼走了，连带着诸多无法预见的困难一起消失了，陆予安在空荡荡的家里享受着这份独属于他的踏实感。
夜里十一点半。
暖黄的光晕从头顶倾泻而下，旧木桌上的试卷和书本被人分门别类地叠放着。陆予安手指稳稳地捏着笔，笔尖在纸上沙沙走着，草稿纸上的数字和符号密密麻麻。
闷热让人心生焦躁，但前途和贫穷又近乎神奇地让人头脑清净。
凌晨两点的时候，陆予安才收好试卷上床休息。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身体不觉疲累地入睡。
眼皮有些沉，陆予安躺在床上，脑海中却浮现出白天江少谦站在门外的样子……
窗外偶尔有风吹过，老旧的窗框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夜色退潮般向东卷去，西边的天空还挂着半片月亮，淡得快要化进晨曦里。楼下的路灯忽然暗了一档，光晕从橘黄变成了惨白，像是终于完成了守夜的使命。
江少谦推开窗，新鲜的空气涌进来，远处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
青花瓷炖盅咕噜作响，昨晚他照着视频做过几次。此时，炖盅盖缘正溢出缕缕白雾，裹着当归黄芪的苦香与鸡肉的醇香。
六点钟的菜市场还浸在青灰色的晨光里，菜贩们刚支起摊子，一个老妇人蹲在塑料布前，将沾着泥的胡萝卜排列整齐。
陆予安蹲下来挑拣。
老妇人道：“两块一斤。”
陆予安递出五块钱，换来两根胡萝卜和一大把沾着露水的空心菜。他转到肉摊前，铁钩上挂着半扇还在滴血水的猪肉，落在塑料盆里发出“嗒”的轻响。
“后腿肉怎么卖？”
“二十三。”男人刀尖点了点案板边角，“这块筋多，十八给你。”
“要半斤。”他最终指向案板中央的瘦肉，看着男人的刀锋精准地楔入肌理。塑料袋接住肉块时发出黏腻的声响。
转角处，卖豆腐的老人刚解开纱布，晨雾般的蒸汽里，雪白的豆腐微微颤动。
几缕金红色的光从云层底下渗出来，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烧着。小区的轮廓已清晰可见。
环卫工人的扫帚声由近及远：“唰——唰——”。
陆予安提着几袋子菜，路过门卫室时，影子淡淡地投在了墙上，很浅。
天亮了。
他用钥匙开门后，鼻尖先动了动，江少谦在做饭？他狐疑地换好鞋，将胡萝卜和肉放进冰箱。
“早上好，江先生。”
江少谦转头便迎上了少年略显错愕的目光：“早，我有些失眠，起来随便找点事做。”
“您煲了鸡汤？”陆予安视线往炖盅上一扫，中肯道，“闻着很香。”
“当归黄芪鸡。来，你尝尝味道怎么样。”说着，江少谦就自顾自地给他盛了一碗，又用汤匙轻轻搅动了一下，指尖在碗边试了试温度，然后才递给他。
“小心烫。”
汤色澄亮，浮着几粒红艳的枸杞，油沫似乎被人撇过。
江少谦还真是进步神速。
陆予安接过碗，却不着急喝，反而盯着江少谦被蒸汽熏红的手指看：“江先生，您的手……”
“没——”江少谦话音未落，陆予安就放下碗，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少谦浑身一僵。
陆予安蹙眉，薄唇轻启，指腹轻轻抚过他微红的指尖，一股温热的风拂过：“都红了。”
江少谦指尖蜷了蜷，像是要把那点温度留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轻颤的睫毛和白皙的脸，不自在地说：“……不碍事。”
陆予安看了他一眼：“我去拿些冰块来。”
很快，一方冰凉的帕子覆上江少谦指尖，似寒玉贴肤般裹紧。
少年的黑发与白皙的脖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瘦得骨节突出，声音却像山涧里新融的雪水，清凌凌地淌过江少谦的耳膜：“得敷一会儿，江先生，您先去休息吧。”
“汤趁热喝。”江少谦留下这句话就匆匆进了卧室，指尖的灼热感确实被冰得舒缓了许多。
陆予安看向他仓皇的背影，又看了眼料理台上的那碗鸡汤，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灶火“噗”地一声窜起来，蓝中带黄的火焰舔着锅底，陆予安往锅里加入适量清水，盖上锅盖。
他将早上买的空心菜清洗干净，往锅里下了面条，盛了两碗鸡汤备用。
面条煮软时，他捞出来放进了鸡汤里，白色的面条在金色的汤汁里舒展开来。空心菜是最后放的，碧绿的叶子现在沸水里打了个转，然后才被捞进金汤中，叶子瞬间变得油亮起来。
晨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把鸡汤面的热气染成了金色。现在已经七点了。
陆予安刚转身就发现江少谦站在客厅里，手里还拎着一个白色食品袋。
“江先生，吃早餐了。”他将面条端上餐桌。
“嗯。”江少谦把袋子放到玄关处，然后才走到餐桌坐下，“吃吧。”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问道：“吃完过去来得及吗？”
“来得及。”陆予安虽然动作不快，但他吃得很大口，咀嚼和吞咽基本没发出声音。
这种吃法是陆予安的特殊技能，在食物充足且有旁人注视的情况下，这样吃东西看起来很斯文，最重要的是高效、能吃饱、不挨饿。
“一会儿我送你吧？我刚好要去你学校附近办点事。”江少谦似是不经意般开口。
“不用了，谢谢您，我马上就吃完了。”陆予安裹着面条，客气地拒绝了对方。
不过五分钟，少年就安静地吃完了一大碗面。江少谦愣了愣，转而道：“玄关上的东西你带去学校吧，谢谢你这么早过来给我做早餐。”
“您太客气了。”陆予安低头看着瓷碗，残余的汤面上还浮着几点金黄的油腥，他喝了两口，吃完了。
见少年额头渗出细汗，唇瓣似有油光，江少谦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谢谢。”陆予安接过擦了擦嘴。他快步走到厨房，将空碗放进水池中。
少年清朗的嗓音从厨房里传出：“江先生，碗您一会儿放水池里，我中午过来洗。”说完他匆忙走到玄关处换鞋，“我先去学校了。”
江少谦应了一声，余光不时地扫过少年的背影，见少年带走了他准备的零食，才放心地将视线收回。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时，江少谦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少年煮的面条。
来电显示“大伯”。
他眉头微蹙，视线在手机屏幕上僵持几秒，最终按下了接听键。
“少谦，”电话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这个周末有空回来吃饭吗？你伯母亲自下厨。”
江少谦心情复杂：“大伯，我这边有项目在收尾，最近实在抽不开身。”
江崇海很满意这个侄儿，笑声透过听筒传来：“你啊，总这么忙。家里最近新得了两饼老普洱，就等你回来品了。”
“好，我尽快处理好手头的事，到时回家参加您的婚礼。您最近身体好吗？”
“好着呢，倒是你不在家，家里冷清不少，幼平那孩子……”
两人闲话家常一番，才结束通话。
江少谦目光落在熄灭的手机屏上，神色晦暗不明。
大伯和父亲关系极好，母亲去世后不久，他就被父亲送到了大伯家，大伯待他如亲子。想起上辈子大伯和陆予安势同水火的关系……
一边是挚爱，一边是至亲，江少谦内心几度挣扎。
一室寂静，他陈默良久，最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江少。”电话秒接。
烟雾在密闭的办公室里盘旋，男人将烟头摁灭在早已堆满的烟灰缸里，火星在玻璃上挣扎一瞬，彻底熄灭。
“保险公司已经完成赔付了。”
“她账户没钱。”江少谦声音低沉，钱进了谁的账户他心里有数，但没有证据的事，终归是空口无凭。
男人轻叩桌面，节奏缓慢而笃定：“那只能查银行流水了。”
清晨的风灌进校服衬衫，鼓起后背像张满的帆。少年弓着背骑车，汗珠顺着后颈滑进领口，在黑色布料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陆予安单脚支地，将共享单车停在指定位置，抬头看了眼教学楼的轮廓。
几只麻雀从树梢掠过，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
他拎着一袋零食，刚迈进校门，早读课的预备铃就从梧桐树梢跌落下来。
教室后门被推开时，发出了垂死般的呻|吟。早读声浪有一瞬间的停滞，四十几颗黑压压的后脑勺依然朝着黑板方向，却有几道余光像探照灯般扫来。
讲台前，班主任看了眼站在后门口的陆予安，没有出声。
陆予安不动声色地快步走到座位上坐下，将零食袋放进了课桌里，拿出了语文课本。他将印象中的高频考点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开始有计划的复习。
晨光斜斜切进窗户，把他的影子钉在地上。
课间操|过后，陆予安看着袋子里的零食，脑海里浮现出江少谦早上的样子。这辈子江少谦出现得太早了，这反而省去了他主动接近江家人的时间。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盒饼干，撕开包装咬了一口。最近真是好事频发，就连他的胃都强了不少。
刘易阳的位置空荡荡的。教室里吊扇转得吃力，搅动的热风扑在脸上，带着近五十人的体温。
今日他也过得很舒坦。
忽然，物理老师的声音从前方落下：“陆予安，上来写解题步骤。”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陆予安起身时，椅子腿在地面刮出轻微的声响，前面的几个人同时转头，神色有些讶异。
黑板左边还有着值日生没擦净的英语单词，他伸手去够擦板时，看了一眼讲台下黑压压的脑袋，双耳滚烫地感受着几十道朝他投射而来的目光。
粉笔接触黑板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嗒”声。
陆予安的字很锋利：
F=μN
……
解到最关键的矢量合成时，粉笔突然断了。
教室里发出极短的轻笑声。
他不慌不忙捡起断茬，用棱角继续书写，粉笔末在断口处簌簌飘落，像雪粒坠入晨光。
当他写完时，靠窗的女生突然小声“啊”了一声。她翻出了教辅材料中的标准答案，竟然与陆予安的解题思路一模一样。
下课铃响，陆予安拿了一套资料，匆忙走出教学楼，往江少谦家赶。在停车位扫码时，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那个……”声音从斜上方传来，带着一丝犹豫，“陆予安，你今天黑板上的解题方法……”
陆予安抬起头，一个短发女孩站在他左前方，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校服边。阳光从两人头顶照下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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