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渐渐多了起来。
南大街两侧的青石板路上,各色花摊像一层又一层彩色的浪一样铺展开来,蜀葵、山茶、茉莉挤在竹篮、花瓶里面争奇斗艳,竹编簸箕里则散发出阵阵鲜花饼的甜糯香气,混着一旁桃花酒气的甘爽。
穿着粗布短打的小贩已经开始高声吆喝着了,围着围裙的妇人家也不甘示弱,手舞足蹈地推销自家的鲜花糕点,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们则是像飞入花丛中的蜜蜂,东逛逛西逛逛。
当真是百花齐放,热闹非凡。
秦沐乐现在一个人坐在摊位后面,一边拨弄着自己身前的山茶花瓣,一边转着脑袋四处看,觉得哪哪都稀奇。她暗暗叹了口气,要不是自己有任务在身,她肯定是要来好好逛逛这些摊点的。在她斜对面摆着的摊点是卖花簪子的,秦沐乐盯着那边的东西瞧好久了,特别想去买一支两支的。
“唉……那蒋浩到底什么时候来啊?”秦沐乐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
巳时三刻——
知府蒋浩的专属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秦沐乐眼睛一亮,紧紧地盯着那边:“终于来了。”
马车的帘子掀起,露出一身月白锦袍。蒋浩下了马车,往摊点这边走。他腰间挂着的双鱼玉佩随步伐轻轻晃着,映得那张清癯的面孔愈发温润。
蒋浩打发掉一些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卫,缓缓向那边热情招呼的百姓们走去,目光扫过两旁摊位时总带着温和笑意。
卖芍药的老妪递了一束重瓣粉芍药给他,他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袍角,以防袍摆扫落摊位上的花束。
“张婆婆,今年的芍药倒是比去年的还要艳上三分。”蒋浩微笑着说。
“那是托大人您的福啊。”老妪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自您来了这白州城,减免了三成花税,咱们花农的日子才真正像这芍药似的,有了精气神儿。”
旁边摊点上听着的百姓们也都点点头,笑着附和。
突然,几个孩童举着糖画从摊点旁边跑过,差点撞翻一旁卖花绳的摊子。
蒋浩见着了,反应迅速地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竹架子。指尖无意中蹭到了摊主递过来的浆糊,他抽出帕子擦了擦,右手的袖口被推上去一些,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腕。
“右手没有。”秦沐乐观察着,又自言自语地分析道,“不过,这蒋知府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坏人啊?难道真是我们判断失误?”
蒋浩往这边走过来了。
秦沐乐从竹篮里面挑了几朵开得最好看的玉兰,用粉色的飘带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又偷偷在花瓣上抹上紫苏子粉末。
她调整了下脸上笑容的角度,捧着花往前赶了几步,声音爽朗地说:“蒋知府,也来瞧瞧我种的玉兰吧。”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把花束往他身上推,蒋浩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花,迟疑地看着她。
当然,秦沐乐有备而来,也学了不少讨人喜欢的官方话。
她笑着对蒋浩继续说:“大人来了白州以后啊,这里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整座城的氛围当真是如兰之馨,沁人心脾呐!”
秦沐乐边说着,眼角余光不自觉地就要往蒋浩的左手袖口瞟。突然,随着他一动作,她瞥见他袖口下隐约有深色印记,心猛地一跳。
漂亮花送了,漂亮话也是说得滴水不漏了,秦沐乐便笑了笑转身回自己的摊点了。
待她退回去之后,她赶紧装作是背对街市整理花束,抬起右手在左手手腕上快速地敲了三下——那是她与路砚舟约定的信号,敲哪只手就是先看哪只手。
远处茶棚梁柱上,一只灰羽八哥抖了抖羽毛,蓄势待发。
“墨团,左手。”路砚舟在它耳边低声吩咐道。
早已训练出肌肉记忆的聪明八哥扇动着翅膀,扑棱棱掠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冲向蒋浩的左手衣袖,抓住蒋浩要拐弯往另一条街去的时机,欻地用尖尖的鸟喙在那月白锦缎上轻轻一啄,为了掩饰还顺势叼了满嘴的玉兰花瓣,完成任务便划着空气,若无其事地飞远了。
蒋浩在被啄到的一瞬间下意识缩手,赶紧重新拉好自己的衣袖。他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这里人少,应该是没有人看见。
他抬眼看了眼天空,那只八哥早已不见踪影了。
原本好好的玉兰花束这下变得七零八落了。
远处还一直猫着腰藏在摊位桌子下面盯着的秦沐乐捂了捂自己砰砰狂跳的小心脏。
天,竟然真的有藤蔓印记!
已经得到想知道的消息了,她刚准备撤退。
突然——
拐角处传来骚动,紧接着整条街的人都开始往外跑。
怎么回事?!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按炸药了!”
“快跑快跑!”
人群如鸟兽散,有的人更是慌不择路,推推搡搡。
摊子倒了,竹架子散了,一片混乱。
秦沐乐站在快速流动的人群中,突然间好像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没有人等她,没有人来拉她。
“不行不行,振作起来!”她抬起双手拍了拍脸,眼睛锁定了一条大部人跑走的方向,“不管了,迷路也比丢掉小命好。”
“啪!”
秦沐乐感觉自己的手腕被钳住了。
“抓住你了。”
是熟悉的声音。秦沐乐抬眼,反应过来是路砚舟来了。
情况紧急,路砚舟没有多说什么,拉着秦沐乐的手腕就往外走,怕她跟不上,还时不时揽一下她的肩膀。
逃跑的间隙,秦沐乐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脸上。
是吊桥效应吧,是跑得太快了吧,
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了!
路砚舟显然是已经规划好离开的路线了,从大路绕到小巷,又在小巷里面七拐八拐的,就在秦沐乐晕晕乎乎的时候,面前就出现了他们落脚的客栈。
“先回房间。”
房间里,墨团像个没事鸟一样,完全不知道外面的骚动,自顾自地啄着叼来的玉兰花瓣,一只鸟玩得不亦乐乎。见有人进来,才猛地一转头。发现是秦沐乐和路砚舟,它又慢慢悠悠地把头转走了。
秦沐乐闯进房间里面就跑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的凉水,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
“这里应该还是安全的,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路砚舟整理了下凌乱的衣摆,和秦沐乐商量,“我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事。”
说完抬脚便走。
“等等。”秦沐乐跳上前拉住他,“别留我一个人。”
“万一客栈老板也是一伙儿的,万一这里也有炸药怎么办?万一……”她忍不住去做一些最坏的打算,一边想,一边更加害怕。
路砚舟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样子,印象中的秦老板永远活蹦乱跳的,一副天塌下来也有她顶着的女侠气质,竟然也会有这么明显流露出害怕情绪的时候。
也顾不得其他,路砚舟转过身,小心又礼貌地抬起双臂将她圈起来,拍了拍她的后背。
退开一些,他温柔地安抚道:“别怕。这里我考察过的,没有什么问题。那边的骚动肯定不是偶然,我们也得去搞清楚不是吗?墨团这小家伙也是厉害的,有它在,你不是孤立无援。”
虽然知道他说的都有道理,但是Duang大一个人和小小一只鸟带来的安全感怎么能比嘛。
路砚舟见小姑娘撇起的嘴巴和丧丧的表情,直起身解下自己身上的月牙挂坠,然后牵起她的手,放上去。
“这个是我父亲在战场上捡到的漂亮石头,他自己磨的形状。”路砚舟解释着,“这块石头对我意义非凡,放在你这里做个抵押。一刻钟之内我一定会赶回来,不然你就把这块石头扔了或者杂碎。这样可会放心一点?”
秦沐乐听着他的话,收了收指头,将月牙挂坠包裹住。
“我马上就回来。嗯?”
秦沐乐点点头。
……
百花宴聚集的人不在少数,南大街那边还是一片混乱。
路砚舟逆流而上,往源头那边赶。
看见了!
没想到蒋浩竟然还留在这里。
路砚舟躲在墙角,仔细看着、听着。
除了蒋浩和他的侍卫们,还有一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人。
他就是藏炸药的人?
“官爷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想放烟火庆祝一下百花宴来着。”那人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谁知竟然被人看见,说是想要炸了白州城,误会啊误会!”
“烟火?”蒋浩板着张脸。
“是谁第一个开始嚷嚷的你还有印象吗?”
“他喊得太快了,我没有太看清。”那人开始努力回忆,“只记得身形瘦瘦高高的,眼睛跟狐狸一样。”
蒋浩心里其实隐隐有了猜测,他吩咐身边的人说:“这几天注意一下白州城百姓的舆论。”
然后挥挥手对押着那人的侍卫说:“行了,放了他吧,这事儿到此为止。”
舆论?路砚舟理了理话里的线索。
看来还要再多呆几天了。
一刻钟估计差不多了,得赶紧回去了。路砚舟悄悄从墙角撤出去,匆匆往客栈赶。
他没看到的是,在他转身离开之后,蒋浩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了眼他待过的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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