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哈伯——”
孩童尖锐的嗓音划破天际，伴随着厉风，拉哈伯一手抱着利卫旦，一手搂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从天上向下飞落，他的身后，黑色的巨龙张开了巨口，炙热的洪流在其中酝酿。
利卫旦眼疾手快地按住“黑斗篷”想要拔剑的手：“你给我收着！”
他话音刚落，他们俩便被一同扔了出去。
眼看着拉哈伯被龙炎吞没，“黑斗篷”终于忍无可忍，白色的四翼怒张，一边飞来接住下落的利卫旦，一剑劈向那黑龙。
——然后的剑就被利卫旦给架住了。流转着银光的三叉戟比利卫旦成年时要小上一些，刚好方便被如今的他握在手里。
“我说了，这是我的地盘！”利卫旦尖叫，“你不许在这里发疯！”
他们俩还没有吵完，那边龙焰已经被劈开，露出拉哈伯的身影。
在场唯一一个靠谱的成熟堕天使逆着滚烫的洪流，剑锋直逼那狰狞的巨口。
“吼——”
黑龙鲜血飞洒，一路坠落，巨大的身体击碎了黑褐色的山体，六翼的堕天使再一抬手，燃烧的锁链从火焰中飞蹿而出，将他紧紧束缚在地上。
利卫旦气急败坏地跳到地上，他穿着带花边的小礼服，头发被编成了一条条小辫子，发丝间点缀着细碎的宝石，连额上那似乎要扎进肉里的荆棘头冠，也被装点的闪闪发光。
这身造型是在拉哈伯出门的时间里、“被迫”“不得不”来接替拉哈伯当嫉妒之君保姆的堕天使们干的，要利卫旦评价就是蠢毙了，但他这会儿小心翼翼整理头发的动作证实，他对此绝非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喜欢。
利卫旦很快发现辫子上有几颗钻石在刚才突如其来的偷袭之中掉了，这让他更加恼怒，踩着发亮的小皮靴几步上去对着那巨龙的吻部就是一脚。单看体型，他就像一只试图用爪子去挠卡车的猫，但利卫旦不是小猫，随着骨头裂开的声音，巨龙发出一声口齿不清的哀叫，更多地血沫从被拉哈伯劈开的巨口中涌出，巨大的头颅被小天使一脚踹得整个歪了过去，扯动着锁链“哗啦啦”地响。
巨龙含糊不清地叫着，他的舌头被拉哈伯砍断了一节，已经在不远处的岩浆里烤熟了，那双天灯似的眼睛里死死盯着他面前小小的一团堕天使，那之中不知是恨，还是祈求，抑或两者都有。
纳撒尼尔已经重新披上了黑斗篷，他站在拉哈伯旁边，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蹦蹦跳跳的利卫旦。
“我完了，”能天使声音清冷，“我居然在觉得利卫旦可爱。”
利卫旦猛地转过身来，怒瞪着他，随即冷笑：“米迦勒居然让你来，他那里是没有正常人了是吗？”
纳撒尼尔虚起眼，淡淡道：“原来你真的喜欢被夸可爱。”
利卫旦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比起旁边被紧紧束缚的巨龙，他看上去更像是下一秒就要喷出火来。
拉哈伯则面无表情地从他们俩中间插过，打断了愈来愈尖锐的气氛。他走到巨龙身边，口中念起晦涩的咒语，下一刻他们便又听清了巨龙的声音，但那声音并不是从巨龙的口中发出，而是回荡在听者的脑海之中。
“拉哈伯！你这个卑贱的奴隶、弑母的叛徒！”巨龙也发现了自己话语可以重新没听清，他不停地向拉哈伯怒骂和诅咒：“仁慈的母亲给了你生命，你本是一颗坏蛋！本该被踩碎，被丢进地精的粪坑里啊啊啊……”
纳撒尼尔轻轻抽出扎穿了巨龙一只眼睛的剑锋，从容避开喷溅的血液：“看来龙族是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不错，居然也怀念起提阿马特来了。”
巨龙唯一完好的眼睛愤恨地瞪着他，裂开的巨口喘着粗气。
纳撒尼尔无所谓地甩了甩剑刃，转头看向拉哈伯，两双眼睛在第二狱浑浊地空气中交错。
拉哈伯面色平静，巨龙的辱骂没有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他收回施展神术的手：“看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伟人总得是死的。还‘母亲’，你妈当年怎么不老老实实回到你们‘母亲’的肚子里去？”利卫旦冷笑，对拉哈伯道，“顺着他的血脉去找，这小崽子对你这么大的怨气，平日里没少被熏陶。”
第二狱原本是一片大陆，它从红龙阿卜苏和万龙之母提阿马特的影子中升起，位于世界的最西边，更往西，便是被神遗弃的黑暗深渊。
巨龙与诞生在黑暗中的魔族勾连，发动了第一次光暗之战，联军一路打上了天国的第四天，创世天使米迦勒、拉结尔战死，黑暗毒害大地三百年，西大陆首当其冲。三百年后，随着米迦勒有一次战胜阿卜苏，龙族败退回到西大陆，谁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正如传说中的那样，阿卜苏和提阿马特都疯了——提阿马特吃掉了自己的兄弟和伴侣，彻底地堕落，而西大陆也从繁荣美丽的世界西极，沦为了一方被诅咒的荒土。
第二次光暗之战结束，天国副君、光耀晨星路西法，虚无之君贝利亚，大地的君主尤利尔，以及以阿斯莫杜、玛门为首的数十位炽天使，大半个惩罚天使团，以凡俗无法想象的伟力将整片西大陆沉入了黑暗深渊。
天穹流乱，岩浆喷涌，西大陆上还活着的生灵奔走悲嚎，向高高在上的天使们祈祷哭泣，所有试图逃离这里的，都被守在外围的死亡天使萨麦尔以及天使军所杀，生者、死者，睁着眼，看着黑暗一点点的将他们淹没。
“尼德霍格。”
拉哈伯抬起头，一道如山般的阴影缓缓移动，向他兜头罩下。
黑龙熔金般的竖瞳，如同两轮沉落的夕阳，缓缓扫过不远处山峰上的两道身影，最终了坐在面前的拉哈伯身上。
“难得你来，拉哈伯，”尼德霍格雷霆般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倦怠：“那是一位能天使……看来我在梦里听见的你们和解风声，都是真的。”
拉哈伯没有回答她，只是抬手一具庞大的巨龙尸体轰然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这是安格尔和里斯特的血脉。”他陈述道，“他不会是唯一一个，利卫旦殿下拿走了那顶你避之不及的王冠，你们却没有遵守与我们的盟约。”
尼德霍格的躯体是死去的巨龙的数倍，她低下头，温柔地嗅闻他的气息，然后一口吃了下去，就像吃下一只羊羔。
“大地依旧恨我们。”尼德霍格平静地抬起头来，“它不肯让巨龙安息。”
“这不是理由。”拉哈伯道，“你们曾经那样践踏它，就不要怨它恨你们。”
“天族、魔族、龙族，它沦落至此，哪一个都脱得了干系？但只有龙族不得解脱，它已经吃掉了提阿马特，还在随时准备吃掉更多。”尼德霍格道，“潘地曼尼南既然拿走了第二狱领主的冠冕，是否应该为它做更多？”
“潘地曼尼南拿走的只有一个被诅咒的空名，你太贪婪了，巨龙之王。”
狂风乱啸，远方群山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摆动它累赘的肉与骨头。那里曾是一整片连绵的山脉，每一座山峰上都居住着一头巨龙，后来美丽又强大的万龙之母在那里变成了一块岩石和泥土上长出的烂肉，她不断地吃掉巨龙，生下怪物，诅咒顺着她与岩浆长在一起的血管流向四面八方。
“提阿马特的亡魂一直注视着你我，”黑龙收回了目光，“拉哈伯，你是幸运的，火之君喜爱你，把你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利卫旦也喜爱你，所以该你的诅咒被他吞下了……”
她看着面露迷茫的拉哈伯，语气不知感慨还是讽刺：“你至今一无所知——第二狱的领主本该是你，这片大地选中了你，在你杀掉提阿马特的时候，它便把你认了出来。它爱你、又恨你：你是巨龙，又是天使，你把它出卖给了米迦勒，却又为它死了两次，所以它救了你，也诅咒你——它把曾经戴在提阿马特头上的冠冕给了你，否则利卫旦从她的遗脱那里带走的只会是你的尸体！”
拉哈伯呼吸一滞。
昏沉黑暗的龙之谷、提阿马特那**却生机勃勃的巨影、从她肚子不断爬出怪物……虚空之中的铁锁绞紧了他，它们穿透了他的身体，勒碎了他的骨头，把他拖拽进了提阿马特所化的那滩淤泥……
“这就是命运，生命不能决定自己从哪个肚子里出来，也不能决定自己化作何方的泥土。”尼德霍格叹息道，“拉哈伯，你是个连神都赞许的‘好人’，你为什么不把你那无尽的怜悯分享一点给巨龙？”
她的声音缓慢，甚至是温柔：“不管是母亲的亡魂还是这片大地，都一直在等待着吃掉我，如果我死去，无论是哪一只巨龙都无法承载这被诅咒的王冠。你如果愿意在我死后吃下我，接过我的王冠，那么不管是安格尔和里斯特，还是你想要的那个名字，都可以给你。”
“不行！”
利卫旦的身影如箭般从远处山峰射来，显然已偷听许久。他气得跳脚：“我说什么来着！她玩弄你那点可怜的良心，易如反掌。
拉哈伯与紧跟他之后而来的纳撒尼尔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上下摸索了一番，从身上摸出一块金属监听器——典型的人类造物。
“……他们让我找机会在地狱试试能不能用。”纳撒尼尔干巴巴道。
为了瞒过神术精湛的拉哈伯，他们竟动用了最“原始”的人类科技。
拉哈伯无言。
“这是一个双方都不亏的买卖，可敬的利卫旦。”尼德霍格道。
纳撒尼尔上前几步攥住拉哈伯的手臂，声音带着罕见的急迫：“拉哈伯！”
“你还不了解他？”利卫旦的冷笑声打破寂静，“只要理由足够‘伟大’，让他亲手掏出自己的心脏都不会犹豫，说不定还会贴心地帮你把血擦干净，免得脏了你的手。”他转向尼德霍格，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尼德霍格，想都别想。”
“你们不能总是这么贪婪，好的人和事物都要属于你们。”尼德霍格道，“你们已经从地上拿去了那么多，至少应该还我们一些。”
“如果你执意要潘地曼尼南负责，那我们换一种方式。”利卫旦威胁道，“召唤米迦勒来放把火怎么样？从东到西，烧他个十年八年，再用混沌海的水冲上一冲，我保证，什么大地诅咒，什么提阿马特的幽魂，都会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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