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灰着,巷口的风把砂子推成一条窄溜,我踩上去时能感觉到它在鞋底下往后退。父亲送我到任务所门口,护额压得很低,只留一句:“看地,看人。”我接下去:“收声,收劲。”他才转身去公告墙前盯长期任务。母亲临走把两枚水票塞进我手心:“渴了兑,别硬扛。”
任务所临街一侧挂着新刷的木牌:搬运、配给、清点。三行字笔画干净,背后是一整套人命关天的秩序。登记员问了家底,丢给我一张腰牌。我把它扣在内侧,不让它在风里晃。
后仓的木架被修补过,钉子错落,却稳。上午的活不难,麻烦在细:拆包要看编号朝向,纱卷要按尺寸分堆,止血带按批次登记,缝合线的线轴缺角要单列。我与两名临时工一趟趟把箱子从阴面搬到阳面,晒台上挂满白纱,风过时它们起伏有节律,整齐得让人心里安静。临时工笑我“矫情”,我懒得解释——沙地最怕“回头路”,今天省下的那几步,到了风更大的日子就能换回命。
午前,后院的帘子被人掀开。夜叉丸出来,袖子卷到肘,指背淡白,是常年泡药水的颜色。他看我两眼,点头:“下午到医疗棚,当观察员。先把洗手、消毒、包扎做顺。手别干,练完掌风更要抹油,按劳宫。”他停一停,补一句,“战后,稳比快重要。”我应声。那句“稳”,落到心口就不动了。
换班空当,我把空箱码平,绕过训练场,沿着背风的小道去后坡的废井。井圈的砖角被风磨圆,木盖歪靠在边上。俯身听,井底拖着一条细长的风腔,忽近忽远,像有人在底下拉一根线。我先定脚:脚趾扣地,脚跟微外开,膝不过趾,尾闾一线挂在脊柱上,胸骨自然沉,肩背放松,舌抵上腭。呼吸落到小腹那点温温的“亮”上。
第一息,查克拉沉到底,气海像被压了一下;第二息,温热沿脊两侧缓缓上行;第三息,右掌抬起,五指微分,掌心朝前,手背与前臂成一直线。井里的风被牵出一缕,在掌前三寸收拢成小圈,几粒细砂被带起半指高,转半周又落回井底。指骨里“喀”的轻响,掌心发麻——我没有追着那点麻感往外推,反而把肩再放松一分,让“圈”自己撑满三个呼吸。收功时把余劲压回脚心,脚趾更牢。
我又试了两遍,把“圈”稳定在四息。掌心开始干,我立刻停了,把木牌握在左手里,右手五指缓缓张合,把劳宫穴那一团热散开。合上井盖,正转身,井壁阴影里有道瘦影迅速收回,快得像一道缝。我没追,只把这件事记下:砂隐的风之外,还总有人在看。
回到任务所正门,围着一小圈人。两个壮汉隔着木箱僵着:一个脚缠新纱、脸色发白,另一个嚷着要多领水票赶夜路。配给台后的书记员喉结滚了两下,似乎在权衡,火气却已经顺着风往上爬。
我先把空手举起示意无恶意,向前一步,身体侧开一寸,把伤号轻轻护到阴影里,避开冲线。另一人伸手去拽木箱,我迎上,不硬顶:腰先沉,肩后松,肘后那一寸轻轻一带,把他的冲势送回脚底。他在砂上滑了一寸,气口立刻低了一格。我压低声音:“先领半份。我陪你去找夜叉丸开临时水盐配给,拿到单子再领另一半。你赶路不耽误,他这边也不缺水。”
“凭什么听你?”他还撑着。
“凭今天这儿不需要再起一场架。”我盯住他的眼睛,让自己的呼吸稳在小腹。他愣了两息,点头:“行。”
人群散去得很快。夜叉丸从里屋出来,听完情况,干净利落写了两行字按上印。他看我的右掌背,微微皱眉:“手已经干了,等会儿来棚里。”我点头。那一刻我知道,今日训练的上限已到。
下午的医疗棚,是另一种精密。大锅里的水在翻,蒸汽带草药味。清洁区与污染区用彩绳分明,铁器、木器分门别类。夜叉丸示范洗手:手心、手背、指缝、指背、虎口、指尖、腕部——每一处都有次数和方向;冲洗时自肘向指尖,避免回流。他把纱布折成四层半厚度,教我怎样叠出既不浪费又能覆盖创口的尺寸;又把碘伏的擦拭顺序讲清:从伤口中心向外,不能来回。几个伤员坐在帘后,一个小男孩的手背磨出碎口,细沙嵌在肉里。夜叉丸用镊子挑出砂粒,让我按住止血点:“手稳,力匀,别抖。”掌心那点温度从皮下铺开,男孩的呼吸很快从乱到平。夜叉丸点了下头:“记住这股‘安’。以后你上战地外科,靠它。”
写好消耗清单后,他让我练“包角”:三角包如何在关节处既服帖又不束缚;纱头怎么藏;结怎么打成“死扣半活松”,既能固定,又便于更换。我照做三遍,他才收起目光,递给我一小瓶油膏:“晚上回去按劳宫穴和鱼际,别让掌风偷你的水。”
傍晚的风紧了一档,训练场那几个少年还在埋沙袋练站。脚印被风填掉一半,新印又被踩上去,像一串呼吸叠在一起。我路过,没停,只把自己的步伐再轻一分:落地时脚背弧线更收,抬步时不带砂。意识里的《凌波微步》灰边退了一指宽,随即把光收回去——差一口气,不能急。
回屋之前,我又去废井做了一遍“微流”。这一次,掌前的“圈”在第三息时有了轻微的“咔嗒”,范围从硬币大小涨到半掌宽,然后又回缩。掌心发干的速度明显加快,我马上停手,抿盐水,用冷砂轻按劳宫,直到那一团热不再乱窜。
晚饭很简单,粟米粥配一点咸菜。父亲问:“井边练得怎样?”
“掌前三寸能收成一圈风,撑四息,偶尔能鼓到半掌宽。”
“别在屋里试大力,墙不结实。”他把裂口苦无递到我手里,又收回去,“明早先报个短途护商,趟路。路感对了,手上才叫能用。”
我点头。母亲看着我们,轻轻叹气:“都小心。”
洗过手,我把“武学阁”在心里翻一遍:
《桩功》——入门,底子稳;
《凌波微步》——边缘松了,欠一次“脚底脱砂”的实感;
《降龙十八掌》——第一式槽口轻微开缝;
“掌上风雷”旁出现一个小标注:微流(可维持四息,偶见半掌鼓)。
点灯时,巷口传来两句压得很低的争吵,词里掠过“粉”“加劲”之类的字眼。我本能地竖起耳朵,父亲把门闩抬高一寸,目光制止。我把那两个词记在心里——新旧交界处最容易露头,风里混了什么,迟早要见。
夜更深,屋梁偶尔轻响。睡前,我把“风心”木牌放到窗下。月色薄,木纹里的细线仍然朝着那一个方向,像钉在夜色里。我对它点一下头——暗线不催,明线先走。明早去任务所挂号,争取随队出一次短途护商,把掌前“微流”压成能拨偏投掷的“小破风”,同时把《凌波微步》的第一段脚法按在路上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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