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墙清晨贴出新单:巡井封缝(三处)、外环风标复核(一处)、西口驿道落砂清理(两处)。单子底下压了一条细字——“近三日井下风乱,非封术人员勿入”。我去登记,葛叶抬头:“你跟封缝队。今天不打,不逞能,按号做事。”
队伍比上次多了两人:封术班的文司和绘守。文司随身带一卷干燥的黄符帛,字迹清清楚楚;绘守肩上背一捆油布与石楔,腰侧挂着印泥盒。修缚中忍椿来打下手,感知下忍鸣砂负责“听风”。夜叉丸不入井,带着药箱在地面候着。他递给我一张薄薄的纸:几行密密的呼吸法——“护肺三段:三息闭、两息吐、一息换;突发沙粉,先压舌、后闭会厌。”他点了点我的掌心:“用手不难,难在收手。今天把‘收’学好。”
第一处井在南市口,昔年是集市取水处,如今只剩一个矮圈与一口黑洞。井口四周的砖被风磨得温顺,沿口有一圈细碎砂线,说明井下风在往上“抽”。鸣砂把铜叶贴在耳侧,闭目:“井里有两股,深处一股往北拐,上面一股横着震,口子不大,却能割人喉咙。”
封缝分三步:定位、缝布、安锚。文司把符帛摊开,按四角压上鹅卵石,写“定”与“缝”的位置。我跟椿下井,先绕半圈看井壁。井壁凹凸间,确实有一条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风线”,沿着青苔发白的缝隙打转。它不响,却能让人喉间发紧。我把呼吸往下按,脚背弓得更收,手贴井壁,掌心那点温热缩回来,暂时只当一只稳钉。
文司在上口放下第一块半幅油布,布下压着一条细符绦,绘守手指在油布边缘飞快掐按。井口旁,葛叶看时机:“先把上面这条横震压住。俊强,你掌心‘环’能稳定三到四息?”
“能撑四息,偶尔五息。”
“好。你在这口子上压三息,椿替你接。两轮下来,我让文司落符。”
“收到。”
我把掌心举起,五指微分,掌面不正对风线,略偏半指宽,借它自身的偏向把“线”慢慢引入手心前的三寸处。那一缕“环”被强行拢成半掌大小,风线在其中打了个弯,动得没那么狠。第一息顺,第二息稳,第三息开始发干。我按夜叉丸的“护肺三段”,先闭三息,再吐两息,再换气一息,舌尖顶上腭,喉口关得很严。椿的掌心在第四息贴了上来,力道稳,接得干净。我收手,肩胛往下一落,把那口“冲”送回脚心。
文司在我们上方落符,拇指按住“缝”字的竖画,绘守半幅油布扣住井壁,石楔一枚接一枚送进缝里。风的尖角少了一截,井口呼吸不那么急。我把手背在井壁擦了一下汗,掌心仍旧干,夜叉丸在上口低声:“先别再压,换位。”
井底右侧的深缝更麻烦。鸣砂手指朝北一指:“这道风下有旧纹,像是‘阵’残留。”文司的眼神一紧,示意我和椿先下到缝旁观察。井壁阴影里有浅浅的刻痕,风从刻痕间来回穿。刻痕不是最近刻的,边缘被年月磨圆,却还连着。我的脑子里“嗒”一下——这是第一章在另一处地下看到的“空舟阵”的同源纹路,只不过残、浅、断。
“这条风如果不缝,哪天碰上大风它会把井口‘拔’掉。”椿压低声音。
“能缝。”文司把符帛再次摊开,换了一种写法,笔画比上口那一组多一横,绘守把油布从半幅换成整幅。“但要有人在下面‘扶’,扶足十二息。中间不得断。”
十二息比我能顶的时间长很多。我看葛叶。他没让人逞强:“三人轮换,六息一换。俊强先上,椿接,你最后收。鸣砂盯风口,风一乱就叫停重来。”
我站到位。脚趾扣住井壁的小突起,脚跟外开,膝不过趾,尾闾收成一线。右掌抬到风线前,五指微分,掌心向外,“环”只开硬币大小。我不等它自然涌大,用腰上的“线”一点点把它撑开,再一点点把风线引入。第一息,风在挠掌骨;第二息,掌面发麻;第三息,喉口发干,舌尖更紧。我咬住“护肺三段”,每一口气像从砂间抽出来。第四息刚过,椿接上,掌心稳而厚,像塞了一块皮在风口上。我撤回手,靠井壁,双肩贴凉,心跳并没有狂——夜叉丸的呼吸法压住了乱。
轮换第三回合时,井上忽然丢进来一小把灰。不是自然落砂,那灰有股子金属干涩的味道,落在风口就起针。“粉!”鸣砂几乎是喊出来。灰粉顺着风线试图挤进“环”。我本能地把掌心抬高半寸,环从椭圆改成更扁的“舟”,让那股粉被侧推进井壁的一道狭缝。绘守反手拍下一块油布,小半边贴住缝。文司手起笔落,“封”字按住,印泥横压,粉在油布下闷住,不再乱跑。椿趁机换位,我在第五息重新“扶”住“环”。
“上口如何?”葛叶没抬嗓门。
“稳住了。”鸣砂按住铜叶,“但井沿有人刚才探头,影子瘦,动作熟,已经退。”
“地面小队去追,不要下井。”葛叶抬手,巡防两人从阴影里出了身,沿巷口追过去。夜叉丸把药箱拉到井沿:“别抬头,先把风缝完。”
最后两息很长。我把腰上的“线”再绷一分,掌根贴紧井壁,掌心那团环发烫。我不让它扩,反而刻意把环收小,改成针尖一样的“点”,只抵住风线的“心”。这一下,风没有地方歪,只能顺符帛与油布的指向往下沉。文司“喝”了一声:“按。”绘守石楔再进两枚。“缝”字的最后一画落下时,井里“嗡”的那点尖音断了。
我收手,整个人往后靠在井壁上,耳边只剩自己的血声。上口很快扔下一根细绳,我抓绳上去,夜叉丸先看我的手,再看我的喉咙,把一小口淡盐汤递来:“小口含着,润,再咽。”掌心的干在逐步退去。文司和绘守检查油布与符绦的贴合,椿把每个石楔多敲半寸,鸣砂走到井口侧,闭目听了一阵:“深处还在走风,但已经被‘导’开,不再螺。”
第二处井在北巷,是我前些天练“微流”的那口。井口一合,我站到边上,胸口不自觉地沉了一寸。风不大,腔细得很。我把“风心”木牌从内襟取出,放在井沿。木纹里的细线在光里很淡,却在这一刻更“在”。文司瞟我一眼,没有多问,只把符帛的“缝”字换成“缓”。鸣砂对着井口轻声:“这口不用封死,用‘缓’就够。不然,巷子会闷。”
我们按“缓”的法子只做半幅;油布比上一口薄一层,符帛的字少一笔。操作简单许多,但井壁阴影里有东西。我用手背轻轻拂过——一个卡在砖缝里的黑片,边缘薄,材质与我们路上截到的一样。我没拔,先喊人。葛叶蹲下,没碰那片,先把边上沙粒掸干净,才用镊子沿缝滑进去,把黑片拨出。摘出来一看,背面刻了密密的细孔,一端有极细的绒。文司皱眉:“‘风片’。把风‘引’到某个方向的小器。谁把它塞进来,是想让这口井永远朝某条巷子送风。”
他把“风片”包进油纸,交给鸣砂:“归情报。”我看着井沿,想起几天前井壁里的那道瘦影。没有证据,不追。夜叉丸在旁道:“别往心里压太多。做该做的,交该交的。”
第三处井在西巷偏外,是一口废了半壁的旧井。井沿裂了一道缝,风从缝里渗。我们用油布与石楔“外缝”,文司的符帛只写“止”。缝到最后一块石楔时,远处巷口一阵脚步,由远而近后又忽然散开。巡防追人未果,站在影子里朝葛叶做了个手势:“往北遁。”葛叶只点了点头:“回。”
回任务所的路上,公告墙下围了几个人。新的纸条贴上去:西北向黑市传闻属实,涉及“风心粉”和“风片”,一切情报归巡防与情报班,非授权不得私查。有人小声嘀咕,纸条下又压了一个更小的条子:“告密有奖,检举私藏加重。”风遁里的那股“粉风”,被字面纳入秩序里。见到这一幕,我心里那根弦松了半寸,余下半寸仍在。
夜叉丸在医疗棚给我收尾:温水、清洗、油膏。他把我的掌心按到不再起干皮,才把空瓶递给我:“做事有章,练功也要有章。今天你在井里把‘环’收成‘点’,这一步很要紧,说明你知道收。下一步,你要学‘捋’——把不该接的力,从一寸外绕过去。”
“太极里的‘捋’?”
“对。”他抬下巴,“去院里做一遍我看。”
我在医疗棚后的小院立桩。脚下定住,腰上的那根“线”合起来,右臂抬到胸前,掌心微开。我不去硬推,先往侧后“让”一寸,再从旁“撩”起,把看不见的力从身前一寸外绕开。夜叉丸点头:“就这个。风有时候比人还好说话,你把路给它,它就不钻你喉咙。”
回家时,父亲正在修那枚裂口苦无的柄,母亲把淡盐汤端来。我把今天的三口井说清楚,重点落在“风片”与井下旧纹上。父亲没插话,听完只说:“从井里出来的人,先把脚上的砂抖干净,再去想天大的事。”我照做,把鞋底的砂抬脚敲掉,把“风心”木牌放回案上。木纹里的细线安安静静,方向未改。今天的“缝”,缝的不是一个井,是队伍的“心”:有人写、有人贴、有人按、有人扶,风就没法钻空子。
睡前,我照例翻“武学阁”:
《桩功》:定根更稳,能在湿砂上站住两刻不移。
《凌波微步》:第一节入手,软砂三十步不落重。
《太极》:掤已会,捋入门(可把外来之力从一寸外绕开)。
《降龙十八掌》:第一式的“平推”可在狭井中低幅度发出,不走火。
“掌上风雷”:破风(稳)→可“点环”,环可收小为“针”,用于井下扶风十二息(三人轮换)。
我合上眼,耳朵里还有井下那点细细的“嗡”,离得很深。明天会是什么活我不知道,但路已经摆好了:明线是护商、风标、巡井;暗线是粉与片,以及地下那条曾经“召魂”的旧阵。它们终有一天在某个路口会合。到那时候,我希望我的脚还站得住,手还能安,心不被风带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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