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活没断过。白天是外环复核与巡井加固,晚上轮到医疗棚与巡防值守交替。节奏被我压到三个锚点:脚下、呼吸、手心。脚下把《凌波》的第一节磨成肌肉反射;呼吸按夜叉丸给的“护肺三段”;手心则练“收”,把掌前的“环”随时能缩成一颗针。
第三晚,葛叶把我叫到公告墙阴影里,低声把一张粗糙的碳笔图塞过来:“‘风夜市集’今晚开。只在风涨到四级以上、又不至于狂到翻摊子的夜才出摊。巡防要盯,但没有逮捕令前,不能乱动手。你跟我、鸣砂、椿一道,先看明白怎么摆、谁在收、路从哪儿走。”
“我配什么身分?”
“搬箱小工,兼临时医疗。别英雄。”
“明白。”
夜风在巷口挂起长声,市集的摊位从影子里生出来:遮风布拉得很低,旗边压着鹅卵石,一条条风片安在巷顶木檩上,把几股风折进摊里,声音被削得干净。货箱并不多,卖的都是“能加劲”的玩意儿:粗砾里掺的灰粉、卡缝的薄片、几样来历不明的草干。买卖双方说话不抬嗓,手脚却利索。鸣砂侧头,耳侧的铜叶轻轻一颤:“风里有压喉的涩,粉在走。”
我们分开。葛叶在外圈随巡防的“市政查验员”交换暗号;椿靠近风标,观察临时搭结;我提着空箱子在摊与摊之间慢慢“走”,手里夹一卷医疗布,名义上帮人包个小口子。风片把巷道切成一格格,脚下路感忽紧忽松,正好拿来练《凌波》:落地前先把脚背弧线收紧,落点从重到轻逆过来做,人就“轻”一寸,风的拖拽也就少一分。
一处摊位前,一个少年倚着木箱,脸色发白。摊主挥手赶人:“不买别站路中间。”少年嘴唇干裂,说不出整句。我把他扶到阴影里,指腹轻按他锁骨上方的软处,低声:“按住,别急吸。”掌心那点热顺皮下铺开,先稳他的气口,再把夜叉丸配的淡盐水慢慢抿进他口里。半盏茶功夫,他的呼吸顺了些,嘴里断断续续挤出一句:“我只是来跑腿的……交货就走。”
“谁交给谁?”
他吞咽了一下,看我一眼,眼神退后:“我不知道名字,他们都戴着布面……只认手势。”
“手势什么样?”
他抬起两指,在掌心落一下,又斜切一下,动作很快。
我把动作记进脑子里,叠纱包好他的手背,塞给他一包盐片:“走慢,别回头。”少年踉跄着离开,身影很快被夜风吞掉。
我继续“走”。风片引导出来的风道里,有几个点“回”,回风的口正对着下水井。风心木牌贴在我胸前,木纹里的细线在此刻微微“发亮”,不是光,是一种方向感上的“对”。我顺着它在摊位背后摸了半圈——地面下有旧阵的痕迹,用风片把风引到阵上,阵再把风导向某个更深的地方。粉、片、阵相互扣在一处,难怪越查越觉得“顺”。
“上货了。”椿从旗影里传话。两辆平板小车从巷口推进来,车轮压在临时铺的粗砾带上,声音被风片截断。车上盖着油布,角落处露出固定用的细绳打的是“死扣半活松”。我不由得笑了一下——这结头是正规风标维护班教出来的手,野路子学不到这么省力。换句话说,供货的人里,有懂行的。
摊位里坐着个戴布面的中等个子,嗓音不高,带一点母音被风压扁的味道:“一号货两袋,二号货四袋,风片十二片。按老例,东西不过夜。”他说“不过夜”时没抬头,手指在案上叩的是刚才少年比划的那两下——先掼一个点,再斜切一线,手势干净利落。周围三处暗影随之动了一下,又停住。没露头,但在。
葛叶在外圈看见我手里捏了一下腰牌的角,便把身体朝左错半寸——“有人、不要动”的暗号。我掀箱盖,装作要验货,掌背只在油布边缘轻轻一抚,就把一层极细的盐霜按上去。盐在风里不显,但上了皮货或布面,第二天一晒就会冒白,便于追踪。椿抽空在另一辆车的车轴内侧点了一指印泥,纹路几乎看不见。我们都在做“看得见但不刺眼”的事。
摊主显然也在“看”。他垂眼,嗓子更低:“小工,手冷不冷?”
“不冷。”我把箱子往内推,“这批多加了半袋?”
“谁说的?”他笑了一下,牙齿白得过分。笑意里没热,“以前没见过你。”
“今天临时叫来的。”我也笑,笑的时候舌尖抵上腭,喉咙关起半扇门,让声音不至于飞出去。
他把手指从案上收开,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在布面后像两点冷火,“你握箱子的时候,腕子没抖。”
“抖了箱子会响。”
“好手。”他把话题丢开,“把这两只抬到后槽。”
我照做。刚转过去,身后风忽然“发涩”。鸣砂在外圈的铜叶轻响:“粉要放,注意上风位。”话音未落,后槽处暗影中有人抖了一下布袋,灰粉顺风喷向人群。摊主没有惊慌,只是微微侧身,露出半只袖口,袖口里有一道极细的钢丝朝上弹起,正对风标布的下缘——他们准备把粉打上去,利用风片回落,把场面搞乱,再趁乱散开。
“捋!”我在心里念了一声,让脚下站稳,不去抢“推”。右臂从胸前划一个半圆,先“让”过来风的一寸,再从侧边“撩”起,把灰粉那股线从我的身前一寸外绕走;同一刻,我左掌的“环”收成一颗针,点在钢丝即将触到风标布的那一点上。针不硬撞,它只把劲“移”了半指。钢丝改道,粉团没有砸中风标布的下缘,而是擦着布边上升到巷顶,与另一片风片的角度相遇,被折到上空。遮风布呼啦一声抬起,像潮水掀开,夜空露出一口黑——粉没有落进人群,落在另一侧巷顶的油布上,扑出一朵灰。
摊主第一次真正看我。他声音极轻:“小工,手上有活。”
“搁在手上,不往外端。”我把人群往侧压,不让嘈杂乱到中心。
他嘴角抽了一下,像笑不像笑:“能不死,就不死。”
乱是被压住了,但风片被挪了一片,巷道上空露出一条更深的“纹路”。木牌在我胸口一热,细线把方向“指”到脚下:旧阵。那道“空舟”的残纹就刻在地下铺砖底层,用风片把风导下来,再从暗渠里送走。摊主的目光也落到那里,片刻后,抬眼看了空中一圈:“收摊。”
他没下令逃,只是迅速、无声地让货与人分开。两辆车分两路,我推的那一辆被指向“下水井”旁的巷回,另一辆向西北。葛叶在外圈轻轻点头——按原计划,不阻,放线,记号已经种上。巡防在城门与外环盯,市集这头不能大动,但逃路总要经过风标与井口,我们手里有“路”。
我把车推到指的地方。摊主走在前,手指在案上又叩了那两个点:“今天的风有人帮,改日还。”他停一停,布面后那双眼忽然压低,“你不是小工。你也不是巡防。”
“我搬箱拿纱,往身边拉活,往远处拉命。”我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没再问,只把一片黑色薄片塞到我手心,带着一丝油气:“拿这个去找‘收货人’,你就知道‘供货人’是谁。三日内,不要追到城外——风会变。”
“凭什么信你?”
“凭我也怕乱。”他顿了一下,“凭我不想让太阳底下的人天天吸粉活着。”说完,他做了个和少年一样的手势:先落一个点,再斜切一线,转身入风里,不见了。那两个点里,藏的是“人情”的筹码,还是对方在给我挖坑,我一时分不清。
回到外圈,葛叶只扫我一眼,把我的手按下一指:“不急。我们已经拿到想要的三样:盐霜、印泥、风片。再加上‘手势’和‘分车’。够了。”鸣砂把铜叶按回耳侧:“夜里的风还是升,市集会散得快。我们撤。”
这场“看”不按天来算。第二天、第三天,我们轮流守在不同的转角:城门的驿道、外环的风标、下水井的出口。盐霜在曙光里吐白,印泥在车轴的轴肩留下浅浅一圈红,风片转入小巷的黑。巡防顺着“白、红、黑”的三条线往外追;医疗棚那边安排了两处“护肺”临时站;任务所把“风心粉”与“风片”的告示换成更大的字。每一处,都不是一天能做完,却又连在一条更长的路上。
第三夜,消息回到任务所:西北线的某处驿站查到“收货人”,手上有与我掌中黑片同纹的印记,图样是个“蝎”的轮廓,细节极简,线条近乎刻意去特征化。葛叶把那枚拓印放到桌上:“不急着贴标签。交情报的人要走他们的路。我们继续走我们的。”
夜叉丸看我的手:“掌背没再裂。‘捋’的路子熟了?”
“能把扑面来的力从一寸外绕出去,多来的可以交给身后的杆子或墙,不再自己硬吃。”
“好。下一步,你要学‘合中有开’。”
“太极的‘开合’?”
“嗯。开不是大,合不是紧。你今晚回去做一个练习:右掌收针,左掌轻拍,像替它找一个更舒服的角度。日后你要在动手里也保留这种‘舒服’,不然招是有了,人会没了。”
我回到家,把“风心”木牌放在案上。木纹里的细线仍然在,方向没有变。我把新得的黑片也放在旁边,两者之间隔了半指宽的空——不让它们直接接触,也不让它“消失”。父亲看了一眼,没动,只叮嘱:“看住你自己的手。”母亲把淡盐汤轻轻推过来,汤面晃了一下就稳住。
夜深,风在屋檐上收狭。我盘腿坐下,把今天所有能“说得清”的动作在脑子里过一遍:脚下《凌波》的落点、身上的“捋”、掌心的“点环”、把人群往侧压的那半步、给少年按住气口的那一下。每件事都找到了它的“因果”:看地可以看出风片切风;看人可以看出手势与节奏;看自己可以看出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开。我把这些“因果”一条条写进心里。不是写在纸上,写在肌肉上。
意识里,“武学阁”也跟着动:
《桩功》:定根更稳,可承受两次短促换轴不晃。
《凌波微步》:一重步·断痕——在风片切风的窄道里连走五十步不落重。
《太极》:掤、捋稳定,开合入门(能在接和放之间留半息的余地)。
《降龙十八掌》:第一式“平推”在群体场合可做“移势”,不伤人。
“掌上风雷”:破风(稳)→破风(二)。注:针环切换顺畅,可与“捋”联动,用于粉雾改道与钢丝偏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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