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军区大院的梧桐叶开始大片大片往下落，像谁抖落了一地的碎金。但这份秋日的静谧，很快被一则消息打破——沈爷爷病危。
消息是顾爷爷亲自上门说的，老人背着手站在沈家客厅，平日里挺直的腰杆弯了些，声音带着罕见的沙哑：“老沈他……怕是撑不过这几天了。”
沈砚之正在给温知意讲大学的专业课笔记，闻言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他猛地站起身，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温知意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悄悄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试图传递些微暖意。
那几天，沈家的灯彻夜亮着。穿着军装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大院里的长辈们轮流过来守着，连平日里爱闹的孩子们都放轻了脚步。谢临周没去约许知宁看电影，天天守在沈家门口，见谁都只说一句“有需要就叫我”；阮明舒把画具收了起来，跟着母亲学熬粥，说沈爷爷以前总夸她熬的小米粥香；顾砚深帮着处理各种杂事，把需要通知的名单整理得清清楚楚，只是眉头始终没舒展过。
温知意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沈砚之。她帮他擦脸，递温水，在他守在病床前累得打盹时，悄悄往他肩上搭件外套。沈爷爷清醒的间隙，会拉着沈砚之的手，目光扫过床边的几个孩子，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光：“你们几个……要好好的，像我们当年一样，互相帮衬着走下去……”
沈砚之用力点头，声音哽咽：“爷爷，您放心。”
温知意凑过去，轻声说：“沈爷爷，等您好了，我还陪您下跳棋。”老人虚弱地笑了，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却没了力气，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七天后，沈爷爷还是走了。
消息传出去那天，整个军区大院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清晨的号声照常响起，却比往日低沉了许多。没过多久，一辆辆挂着特殊牌照的车陆续驶入大院，穿着不同军衔制服的军人肃立在沈家门外，肩章在晨光里闪着肃穆的光。
他们大多是沈爷爷当年带过的兵，有的已是两鬓斑白的老将军，有的是正值壮年的军区领导，此刻都敛了平日里的威严，神色凝重地排着队，挨个进沈家吊唁。
灵堂设在沈家客厅，正中挂着沈爷爷穿着军装的遗像，照片上的老人眼神锐利，嘴角带着笑意，仿佛还在看着他守护了一辈子的这片地方。白菊堆在遗像两侧，哀乐低回，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砚之穿着黑色的丧服，跪在蒲团上，给每一位来吊唁的长辈磕头。温知意就跪在他身边，裙摆沾了灰也不在意，每当他起身时，都悄悄扶他一把。
谢临周和顾砚深在门口迎客，挺直的脊背像两棵年轻的白杨。许知宁和阮明舒帮着沈妈妈招呼女眷，递纸巾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却始终没掉眼泪——她们记得沈爷爷说过，军人的家里，不能轻易哭。
有位头发全白的老将军握着沈砚之的手，老泪纵横：“你爷爷当年带我们打山头，自己中弹了还往前冲……他总说，你们这些小辈，是咱们的希望。”
沈砚之喉结滚动，声音沙哑：“我记住了，李爷爷。”
傍晚时分，吊唁的人渐渐少了。六个人坐在沈家后院的石阶上，谁都没说话。远处传来别家隐约的哭声，近处只有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我爷爷以前总跟我说，沈爷爷是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顾砚深先开了口，声音低沉，“说他们当年在战壕里约定，将来要一起看着国家越来越好，看着咱们这些孩子长大成人。”
谢临周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地说：“沈爷爷还欠我一顿红烧肉呢……上次我说考了好成绩，他说等我放假就做给我吃。”
许知宁红着眼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后我做给你吃，跟沈爷爷做的一样香。”
阮明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被沈爷爷夸过“有灵气，能画出好东西”。她吸了吸鼻子：“我把沈爷爷的照片画下来吧，就挂在画室里。”
沈砚之一直没说话，直到温知意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抬起头，眼眶通红却没掉泪：“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他说……看到我们六个在一起，就像看到了当年的他们。”
温知意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像爷爷们希望的那样。”
暮色渐沉，沈家客厅的灯又亮了起来，这次却不再是为了守护谁，而是为了送别。灵堂的白菊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遗像上的老人依旧笑着，仿佛在说：孩子们，路还长，好好走。
第二天出殡时，天阴沉沉的。送葬的队伍里，有白发苍苍的老军人，有朝气蓬勃的年轻士兵，还有大院里的街坊邻居。沈砚之捧着爷爷的遗像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像极了年轻时的沈爷爷。
温知意和其他人跟在后面，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正在随着老人的离去悄悄改变。但更多的东西，却在这份肃穆里变得更加牢固，比如爷爷们传下来的情谊，比如他们六个之间，那份从出生起就注定了的羁绊。
风吹过红旗，猎猎作响。白菊的香气漫在空气里，带着告别的哀伤，也带着新生的力量。他们知道，从今往后，他们要带着爷爷们的期望，更坚定地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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