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跃玥去图书馆借了一本《篮球训练学》,封面已经有些磨损。她把那张书签夹在第73页——那是关于“团队心理建设”的章节,然后在扉页夹了一张纸条,写下一行字:“借你一用,利息待定。”字迹龙飞凤舞,和江夏禾的工整形成鲜明对比。趁着江夏禾课间巡堂离开办公室的间隙,她像做贼一样溜进去,悄悄把书塞进了他的教案夹里,特意把书脊朝外,让“篮球训练学”几个字恰好露在教案夹边缘。
下午,江夏禾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走进体育组办公室,“啪”地拍在周跃玥桌上。文件夹是全新的,边角锋利,封面用宋体打印着《课堂危机处置预案(试行版)》。
“周老师,关于课堂管理,我认为我们需要一套标准化的处置流程。”江夏禾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阳光,“这里面包含课堂突发状况处理流程、学生情绪安抚技巧、教师自我调节方法……共38条细则,附带案例分析。”
周跃玥翻了两页,差点笑出声。纸张上的表格线条比篮球场上的边线还直,连“学生哄笑持续时间超过1分钟”的处置方案都分了A、B、C三级。“江老师,你这是把我当学生管?还是准备给我发本《行为规范手册》?”
“根据上周数据,您平均每节课触发3.2次纪律中断事件,较学校基准线高出210%。”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数据权威,“我认为你非常需要它。”
周跃玥扫了两眼那密密麻麻的条款,像是看天方夜谭:“疯了吧?谁把师生关系搞成反恐演习?学生上课笑两声怎么了?总比死气沉沉强。”她想起自己高中时的体育老师,总爱在自由活动时跟他们赌三分球,输了的人去买冰棍,汗水混着笑声能洒满整个操场。
江夏禾的脸色沉了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无规矩不成方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周跃玥合上文件夹,推了回去,纸张边缘在桌面上划出轻微的声响,“江老师,你的世界太紧绷了,得松松弦,小心哪天断了。”
“总比失控要好。”江夏禾的声音冷了下来,像结了层薄冰。失控就意味着犯错,犯错就意味着失去,这是他用多年时间总结出的真理——父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两人的目光再次交锋,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周跃玥的眼神里带着点惋惜,而江夏禾的目光则像X光片,试图穿透对方那套“无序”的外壳。冲突,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升级。
几天后,江夏禾在整理教案时,才发现那本《篮球训练学》和里面的便签。看到周跃玥留下的字,他愣了愣,耳根微微发烫。手指拂过“利息待定”四个字,忽然想起周跃玥打球时总是故意把球砸向篮板侧面,却每次都能精准落入篮筐——她的“随意”里,其实藏着自己的章法。原来她那天的“随手”,并非恶意。
他把便签小心收好,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目光落在周跃玥之前放在他桌上的教案纸——边缘卷了角,像是被水浸过,上面还有几个模糊的咖啡渍。后来从体育组的王老师那里才听说,周跃玥为了改女篮的训练计划,熬到凌晨三点,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上面,第二天还硬撑着带了早训。指尖抚过纸页上晕开的咖啡渍,忽然想起她总说自己“粗线条”,原来也有这样熬到眼底发青的时刻。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下周跃玥一个人。她对着电脑屏幕,导师的邮件赫然在目:“逻辑混乱,建议重写。”几个字像重锤,砸得她眼冒金星。这篇关于青少年篮球心理的论文已经改了七遍,却还是被批得一无是处。她干脆到操场上跑圈,累了就在操场角落坐着,忍不住掉起了眼泪,泪水砸在塑胶跑道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忽然,一包纸巾递到了她面前。是那种带薄荷味的,包装方方正正,连封口都撕得整整齐齐。
她抬头,看到江夏禾举着三色荧光笔,站在路灯下。他的西裤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表情依旧严肃,语气却缓和了些:“哭解决不了问题。我带了‘论文急救包’——红色标逻辑漏洞,蓝色标论据补充,黄色标废话。”
他在她身边坐下,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脚,他却像是没察觉。翻开她的论文初稿,笔尖在纸上滑动:“你看这里,‘青少年运动心理学’的论述,缺乏数据支撑。可以引用2023年《体育科学》期刊上的……”
周跃玥看着他认真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忽然发现他摊开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熬夜后补救食谱:晨起喝蜂蜜水(7:00前),早餐加两个蛋白(7:15必须吃完)。”字迹工整,还用红笔标了重点符号。
她抬头,正对上他躲闪的目光。他的耳尖在路灯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像被阳光晒红的苹果。
“顺手抄的,你……用得上。”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像是卡壳的磁带,“数据显示,蛋白质摄入不足会影响……”
“谢谢。”周跃玥打断他,忽然笑了。月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她忽然觉得,这个像“化石”一样古板的男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至少,他的“规则”里,好像悄悄为她留出了一条缝隙。
操场的风带着十月的潮气,吹得人骨头缝里发软。周跃玥攥着那包被荧光笔染得花里胡哨的纸巾,一时忘了哭。江夏禾的笔尖还在纸上走,沙沙声像雪落,把她的论文批注得五彩斑斓。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给她改数学作业,也是这般沉默而笃定,只是父亲的笔迹粗粝,像被岁月啃噬过;江夏禾的字却工整得像尺子量过,连一个顿号都不肯歪斜。
“这里,”江夏禾用红色笔圈出一段,“你把‘运动干预对抑郁情绪的缓解’写成了‘运动干预抑郁情绪的缓解’,意思完全变了。”
周跃玥噗嗤笑出声,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像碎钻。她凑过去,闻到他袖口淡淡的薄荷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香气,是他教案收纳盒里常用的消毒喷雾味道,冷冽得近乎清苦,却奇异地安抚了她胃里的咖啡因绞痛。
“江老师,”她低声说,“你小时候也这么……一丝不苟吗?”
笔尖顿了顿。江夏禾没抬头,只把黄色便利贴撕下一截,贴在稿纸边缘:“也不是,小时候……会偷偷把闹钟调慢十分钟,就为了多玩会儿弹珠。”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周跃玥没再追问。她猜人的成长总伴随着代价,他如今的严谨,或许是用曾经的鲜活换来的。
她想起自己夹在《篮球训练学》里的那张便签,想起他今天把它贴在笔记本最显眼的位置,边角还用透明胶加固——像对待一份易碎的证据。原来她随手一扯,扯裂的不是他的盔甲,而是他小心翼翼藏在盔甲下的旧伤口。
夜风卷过,吹得稿纸哗啦啦响。江夏禾把荧光笔帽扣好,三色笔整整齐齐插回胸前口袋,动作近乎仪式化。周跃玥看在眼里,忽然伸手,把他刚合上的笔记本又翻开,在“晨起蜂蜜水”那行字旁边,刷刷添了一句:“若熬夜人是周跃玥,可推迟至7:30,附赠玉米一根。”
江夏禾盯着那行字,嘴角动了动,像笑,又像忍痛。半晌,他低声说:“周老师,你这是在破坏我的时间管理体系。”
“那就一起破坏。”周跃玥把笔记本啪地合上,塞进他怀里,“从明天开始,你陪我晨跑,我陪你吃早餐。你的表,我的胃,互相打个补丁。”
江夏禾没应声,只是把笔记本抱得更紧,像抱住一个逾矩的约定。远处传来保安巡夜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扫过看台,两人默契地低头,影子在灯光里重叠,又迅速分开,像两只试探着靠近的刺猬,在夜色里露出柔软的肚皮。
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豆大的雨点像被砸下来的铅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要把玻璃敲碎。街道上的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很快漫过脚踝,汽车驶过溅起的水花能高过自行车座,惊得路人纷纷跳脚躲闪。
周跃玥骑着小电驴,在雨幕中艰难前行。雨衣的帽檐根本挡不住斜飘的雨水,冰凉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淌,浸透了里面的运动服,贴在皮肤上像层湿冷的薄膜。她原本想回家,却被交警拦在了路口——前方路段积水过深,已经有两辆小轿车熄火在水中,禁止一切车辆通行。无奈之下,她只能掉头,凭着对教师档案模糊的记忆,驶向附近江夏禾住的那个老旧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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