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家楼下,单元门的雨棚下积着一滩水,她跺了跺湿透的运动鞋,才想起应该提前打个电话。指尖在湿漉漉的手机屏幕上划了半天,终于拨通了号码。江夏禾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冷静,听完她的解释后沉默了三秒,虽然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为难,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同意了:“我住在302,楼道灯可能接触不良,你……小心台阶。”
敲开江夏禾家门时,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正想开口道歉,却被对方递过来的东西打断——那是一条叠得四四方方的毛巾,边缘的针脚都严丝合缝地对齐了,还有一套洗得发白的男士家居服,叠放在毛巾上面,角度精确到与门框形成标准的90度直角。
然而,当她踏入客厅的瞬间,所有的狼狈和抱怨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客厅的一面墙,被改造成了类似档案室的样子,无数透明格子整齐排列,每个格子外面都贴着打印标签:“2023.01-03 日用品类”“2023.04-06 食品类”……里面装着数年积累的购物票据,按日期顺序排列得一丝不苟,仿佛在展示一部家庭消费编年史。最底层的格子里,甚至放着十几年前的公交车票,泛黄的纸片被塑料封袋仔细装着,袋口还贴着“2012.09.15 3路公交票价1元”的标注。
冰箱门上,贴着一张A4纸打印的电饭煲预约单,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字体标注着精确到分钟的计划:“06:30 煮粥模式启动(糙米 小米=3:1)”“18:00 煮饭模式启动(东北大米250g)”。旁边还粘着一张便利贴,用红笔写着“每周三需清理内胆水垢”,末尾甚至标了清理步骤编号。
过道中央,赫然放着一台体重秤,银色的面板擦得一尘不染,反光能照见人影。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用打印体写着:“晨6:00空腹检测,误差允许范围±0.2kg”,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检测前需排空膀胱,穿指定家居服(见衣柜第三格)”。
周跃玥看得目瞪口呆,脚下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注意到体重秤的位置。
“咣当!”一声,体重秤被她踢翻在地,银色的面板撞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江夏禾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几乎是扑过去扶起体重秤,手指在面板上反复擦拭,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个基准点!每天的体重数据都要在这里记录,你这样会影响……会影响月度平均值的准确性!”
“至于吗?”周跃玥甩了甩湿发,水珠溅到了地板上,洇开一个个小圆点,“一个数字而已,也值得你像守金库一样?难道少了这组数据,地球就不转了?”
江夏禾指着她滴水的鞋子,以及那双鞋在地板上留下的湿痕,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你的‘自由’就是随时随地制造混乱!看看这些脚印,从门口到这里,一共偏离中轴线17厘米!”
“我的自由怎么了?”周跃玥也来了火气,叉着腰站在客厅中央,水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地板上,“总比你的‘秩序’好!把自己关在一个玻璃盒子里,按部就班地吃饭、睡觉、记录数据,跟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似的,这算什么人生?按部就班地等死吗?”
“混乱只会导致毁灭!”江夏禾的声音拔高,眼镜都随着动作滑到了鼻尖,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你不懂那种……那种一切都脱离掌控的恐惧!”
“我不懂?”周跃玥打断他,眼眶微微发红,“我不懂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生有多窒息?每天走同一条路,吃同一种早餐,连呼吸都要掐着秒表——你这不是活着,是在执行任务!”
两人就“控制欲”与“随意性”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周跃玥的声音带着哭腔,江夏禾的脸涨得通红,两人的声音几乎要盖过窗外的暴雨声,连墙上格子里的票据都仿佛在随着震动微微颤抖。
直到两人都吵得口干舌燥,嗓子发疼,才悻悻地停了下来。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依旧喧嚣的雨声。
过了许久,周跃玥看着江夏禾紧绷的侧脸,想起他终究是在暴雨夜收留了自己,还是别别扭扭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不该踢翻你的体重秤,也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她顿了顿,补充道,“明天早上我做早餐,当赔罪。”
江夏禾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拿来拖把,沿着周跃玥留下的脚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地板,动作依旧精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连拖把杆与地面的夹角都保持在45度。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江夏禾就习惯性地走向体重秤,准备进行“晨间基准检测”。他脱掉拖鞋,踮着脚站上去,低头一看,瞬间崩溃了——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单位赫然是“斤”,而不是他一直设置的“kg”!那个鲜红的数字比他平时的记录多了整整一倍,像个刺眼的嘲讽。
“周跃玥!!”他的怒吼传遍了整个公寓,惊飞了窗外屋檐下躲雨的麻雀。
厨房里传来周跃玥压抑不住的笑声,伴随着“哗啦”一声——她笑得太厉害,把刚煎好的蛋翻进了水池里。“谁让你那么宝贝这破秤,”她探出头,嘴角还沾着点面粉,“让你也尝尝‘数据失真’的滋味!”
那天的早餐,是简单的泡面加蛋花。两人坐在小小的餐桌旁,头碰头地吸溜着面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江夏禾的眼镜片,也模糊了两人之间那道泾渭分明的边界。江夏禾第一次没有在意吃面的时间是否超过了预设的十分钟,周跃玥也没再吐槽他吃面必须喝完汤的怪癖。
江夏禾看着周跃玥嘴角沾着的汤汁,鬼使神差地递过一张纸巾。周跃玥接过,笑着擦掉,也顺手帮他擦了擦眼镜上的水汽。她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耳廓,像被细小的电流击中,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移开目光,耳根却同时泛起热意。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周跃玥看着江夏禾低头吃面时,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忽然觉得,这个像精密仪器一样的男人,好像也有了一丝人情味。而江夏禾看着周跃玥因为吃到溏心蛋而眯起的眼睛,第一次觉得,打破计划的早晨,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身边又有闺蜜要结婚了,周跃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手里的眼线笔在指尖转了三圈,金属笔杆硌得指腹有些发麻。晚上要去参加闺蜜的婚前单身夜派对,她特意借了件酒红色的露肩连衣裙,锁骨处的褶皱像朵含苞的花。这明显要配上精致的妆容才行,可她的化妆技术实在拿不出手——上次尝试画眼线,直接把自己画成了“熊猫眼”,被女篮队员笑了整整一周。
对面办公室还亮着灯,暖黄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漏出来,在走廊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排整齐的琴键。周跃玥试探性地走过去,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条缝,只看到江夏禾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
“这儿还有其他女老师没走吗?”她探进头,连衣裙的肩带滑到胳膊上,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声音不自觉放软了些。
“没有,只有我。”江夏禾正低头批改作业,蓝黑钢笔尖在红格作文纸上沙沙作响,墨迹晕开的速度都仿佛经过计算。听见动静他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明显睁大了些,握着笔的手指顿了顿:“周老师?有事找我?”
“那个……”周跃玥扯了扯裙角,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你能不能……帮我画个眼线?”
江夏禾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笔帽摔开,墨水在地板上溅出个小小的墨点。他弯腰捡笔时,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我……我从没画过这个。”
“试试嘛。”周跃玥把眼线笔塞进他手里,笔杆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我手机里有教程,你看两眼肯定就会了。你那么擅长精细活儿,画眼线这种小事,还能难住你?”她故意把“擅长”两个字咬得轻点,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江夏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竟然被镇住了。
江夏禾硬着头皮接过眼线笔,笔杆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显得格外纤细。他点开周跃玥手机里的教程,眉头微蹙着看了三分钟,仿佛在研究一份复杂的教案。“理论上……应该懂了。”他喃喃自语,抬头盯着周跃玥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先画内眼线,再描外眼线……要紧贴睫毛根部……”笔尖刚碰到眼皮,手腕就抖得像筛糠,比第一次在公开课上板书时抖得还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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