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元宵节过后,元清门如期举行了大选。首轮选拔持续到了二月初,有人如愿入选,喜不自胜,也就有人落败离场,黯然神伤。
这些人的悲喜不会影响到那群参与了赌局的人,他们只看重输赢,只有这个关系到他们身上的钱袋子是会鼓起还是瘪下去。参选的人像赌桌上的骰子,但他们的人生不会只有固定的几种结果。
祁宁和林致桓小赌了几场,有输有赢,仔细算下来还是赚到了不少的。元清门的惯例是在嘉武城外搭比武台,不会太远,但总有人出于个人喜好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在那周围过夜。人一多,竟也凑出了个小集市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两人事先了解了参选的人之后就挑着去看了几场比试,一天只有一两场比试想看的时候他们便会非常自然地融入其中,与同来观看的人做起小本买卖。
比武台上的结果他们也都看在了眼里,但与在场的旁人不同,他俩对于胜者和败者都有除了祝贺与惋惜之外的更复杂一点的想法。
数日下来,共有四十余人胜出,再算上免试的那些则有近八十人。后者的人数比往届要多上不少,对此却并没有多少人感到意外。所有人被元清门的人安排住进了门派里,每人独占一间屋子,六间屋子合占一个庭院。住处位于群山中的山脚下,得享太清山充沛的灵气,很是利于人的修行。
西北角的群屋叫宝华轩,里头住进了整六个人,其中四人是与人交战后才进的这里,另两人则不同。六人初见时都还算客气,也看不太出有什么亲疏之别,可不到半日的相处就能令这几人当中有了层人眼看不见的屏障。
“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也能理解,他们四人应该也都没什么恶意,估计就是一时心里有些介意,之后处久了我想就不会这样了。”
对这位与自己境遇相似的名叫蒋明辰的人,许知常还算有不错的印象,听他这么一说后便出于礼貌地笑了笑说:“你说的是,有没有真本事往后总会见真章的,别人的偏见也自然会改正的。”
“哈哈,确实是会见真章,就怕到时候我会让他们对我更有偏见。”蒋明辰略带尴尬地笑着说。
“还不到时候,何必早早地就把自己看低了。对了,我还没问过你是哪里人,我是晋国汉川人,家中姨母是武真派的,这次我就是托了她的福才来的。”
武真派在晋国境内所有的修真门派中能排得上前三,掌门许蕴凡多年前就已至小乘中期。按许知常这么说,他口中的姨母恐怕就是这位许掌门了。
蒋明辰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说:“原来是武真派的,久仰大名。我是从新京来的,家里就做了些生意,祖上至今没出过什么在修真界极为有名的大人物,我就不细说了,怕说了你也不认得。”
许知常对他家有什么人倒不是很在意,反而有点好奇另一件事,便问他:“你是新京来的,那不就是在大周国?听说那里作为国都比汉川还要繁华不少,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是啊,我家里人想让我好好历练历练,就只让我一个人出来了。”蒋明辰答。
“那你是真辛苦了,我比你路程短了一半,还有人陪着,这一点我不如你。”
“谦虚了,我就是多走了些路,这么大个人了,没什么的。”
一番交谈过后,许知常对他又添了几分好印象,接下来的几天里与他来往也变得十分密切,两人之间有了点无话不谈的意思。
在入秘境试炼的前一天,蒋明辰注意到许知常头一次一个人趁夜出了门,于是以出门透气为由和他在院子里搭上了话。
“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如果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能带上我一起吗?”蒋明辰问。
许知常见到他,神色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语气也如平常那样带了点笑意说:“我约了人见面,说几句话的事,没什么好玩的。你要想跟来也行,就是那人不太好说话,我怕你俩见了会尴尬。”
“那我可不敢跟去了,你自己快点去吧。要是回来得早,指不定我还在这呢。”蒋明辰拍了拍他的肩说。
“好,我这就去了。我想用不了多久的,不过你也不用特地等着就是了。”
蒋明辰笑了笑便没再接话,目送人离开了这里后,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整个人看着有点冷淡,又像是疲惫了。
许知常果然回来得很快,只不到半个时辰,可他回来时光看着就远不如出去时那样愉快。还待在院子里的蒋明辰一见他这样便马上凑到人跟前,有点谨慎地问:“怎么回来变得这么不高兴,你和人吵架了?”
“没和人吵架,就是意见上有些不合。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你不会是从我离开到现在一直都在这院子里吧?”许知常反问道。
“这都被你猜到了。”蒋明辰笑笑说。
“怎么,难道是为了等我?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许知常又问。
“那可不是,我是因为明天的事有点紧张,一时不想回屋闷着,所以才待到了现在。以你眼下的心情,我就不劳烦你开解我了,这就进屋去了,你也快去休息吧,休息够了估计心情也就好了。”蒋明辰像之前那样拍了他的肩,几句话就把人给劝走了。
等两人各自回屋关上了房门,蒋明辰从衣袖上取下一只半个指甲盖都不到的小甲虫,将它用灵力焚烧再放进一个巴掌大的海螺壳里,然后把螺壳拿到耳边,借此听到了出自一男一女口中的一段对话。
“敢问尊姓大名,唤我来此又有何事?”男人问。
“我姓甚名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元清门派来的人,而我叫你来这的原因是要送你一样东西。”女人答。
片刻后男人又问:“这是什么?为何要送我这个?”
“好东西,能帮你顺利通过接下来的秘境试炼。我听人吩咐办事,这事你家中的长辈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出于考量没有提前知会你一声。两方是什么意思就不用我多说了,不过接不接受还是得看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一刻钟,过时不候。”
说话的声音就此休止,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才听到男人再次开口说:“我不需要这个,我也相信我的选择不会让我家里的长辈们失望。”
“那好,只要你不后悔就行。记住,这件事决定了,就不会有你反悔的余地。”
两人的对话到这就彻底结束了,蒋明辰将手里的海螺壳抛玩了几下后才沉默地把它收了起来,随后又一个字也不说地闭目坐着休息去了。
他方才烧掉的那只小虫是用纸做成的,上面有符咒可使它变色从而与自己依附着的东西融为一体,让人极难发现。同时它还能录下附近的声音,让使用者以十分隐蔽的方式探听到别人的话。要说缺点,那便是它必须被人取回后再借助一些手段才能将录下的那些声音传达出去,且一只只能用一次。
入秘境的顺序是靠抽签来定的,同时只许三个人进去。蒋明辰和许知常刚好是同一批,两人在秘境入口前不忘相互鼓励,虽然不见得有多大用,但总算能让人心里有那么些许的安慰。
人进了秘境后,初时周围的景象与进来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原先在的那些人都会消失不见,只剩自己一个人。很多人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有的人不放心便会就地休整,也有的人会去四处走走,看看是不是能在这秘境里一窥太清山的全貌。但无论是哪一种人,最后都会经历秘境带来的考验。
从未听说有谁在元清门试炼时出过事,蒋明辰就选择在附近走了走。穿过一片小树林后,他看到了几间带院子的房屋,很眼熟,但他却因此不敢靠近了。
似乎过了许久,正门被打开了,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还说着话,见到他时就都收了声。
“宁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祁宁!你回来了,我和师傅还正想去找你的。”
他没接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身上的穿着。他的手和原来的不一样了,但更让人熟悉了,他身上原本穿着入选者统一要穿的黛色锦衣,也变成了灰麻布裁成的旧衣裳。
“怎么傻站在那,既然人都回来了就快和我们进屋去吧。”叫他宁宁的女人轻笑着又说了句。
唤他祁宁的男人也跟着笑了笑说:“你是走累了吗?虽然没几步路了,但你要肯的话我可以来背着你。”
他的脚步终于动了,可才往前迈了一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对他说:“祁宁,天这么冷,你穿的好少,快披上这件裘衣随我进屋去好吗?我热了你爱喝的酒,还煮了你喜欢的茶,你还有别的想要的吗?你和我说,我都可以给你备好。”
身后的小树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小宅子,是前不久他一直和一个人住着的那间。
他侧过身站在原地,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终是哪也没去,颓然地垂下手,叹了口气便低下头只看着脚下的地面了。
一边是他回不去的,一边是他走不到的,只有这副身躯是他最终的归宿。
身为坟,衣作冢。
“祁宁!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应我一声好不好,你别吓我……”
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不是从幻境中来的,听着不再那么充满蛊惑,是真实而焦急的。
“我……我没事了。”
祁宁原本专心闭着眼在利用还生蛊操纵远在元清门中的人,林致桓则是几乎一刻也未离开地陪着他。之前那么多天下来人都还是好好的,但就在秘境试炼开始后不久,林致桓发现他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神情中似有痛苦之意,紧闭的双眼也在某一刻骤然睁开,眼眶逐渐泛红,却迟迟没有更多的动静。
林致桓心焦不已,他不知道祁宁遇到了什么,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帮他。没有头绪就贸然出手恐会置他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林致桓便只好先忍耐住,到后来怀揣着十分的担忧与谨慎叫他的名字,期盼能够得到他的回应。
见他有了反应,林致桓略松了口气,紧挨着坐在他身边,抚着他的额发轻声说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见到了故人,在那个秘境里。”祁宁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疲惫。
“是……你的那位姨娘吗?”
林致桓在说出这个猜测时将人往自己身边搂了搂,祁宁就顺势往他肩上一靠,跟没了骨头似的,答道:“是她。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没那么想她了,可当她就那么站在我的面前,像以前那样叫我的名字,和我说话,我就知道了,其实到现在我也还是很想再见一见她。”
给他依靠的人在他肩侧搓了搓,歪过头与他轻轻靠在了一起,小声说:“你这么说,我也很想见一见她,总觉得她该是个很好的人。”
“有这份心,或许你们能在梦里见上一面。”祁宁忽然微笑了起来。
林致桓从他这句话里不再能听出沉重的情绪,于是低下头观察了下他的表情,而后也微笑着看向他说:“是吗,那我可得好好准备着,即便在梦里我也一定不能让她对我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两人对视着笑过后,祁宁身上的骨头又像都长了回来,他坐直了对林致桓说:“今日的事还没完,那秘境比我想的要厉害,竟能直接影响到我这个藏在一个死人身后的活人。你且继续安心等着,等我出了那秘境把这场试炼给过了,之后再来与你叙话。”
“好,我就在这等你。”林致桓说。
终归只是一次筛人的试炼,元清门提供的这个秘境不同于外界那些能因人的执念心魔就置人于死地的诡谲秘境,它对人的影响虽深,但危险程度显然要小上许多。
许知常经受住了考验,毫发无损地从秘境中走了出来。他在外头等了会儿,直到看见蒋明辰与他一样通过了这场试炼,他才彻底放下心,忙去与他说起了话。
两人心情不错,像往常那样在宝华轩中度过了接下来的日子,等到元清门要公布所有入选者名单的那天,一场令所有参选者都大感吃惊的意外也随之而来。
来宣读名单的人在报完所有通过第二场试炼的人的名字后,许知常因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刚要提出疑问时,那人先一步向众人宣告称门派这几日接到了检举,有人指名道姓说参选者当中有三人是借用违规的手段才通过了试炼,为免平白污了人的清誉,门派中人要先将那三人带走询问,待查明此事,三日后必定会将结果通报出来,绝不使一人蒙冤。
元清门的人连让人辩驳一句的机会都不给,一说完就把包括许知常在内的三个人给扣住了,还下了禁言咒。蒋明辰这些与那三人交好的人面对此情此景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被带走,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朋友与在场的某些已然认定三人品行不端的人争论,尽管最后也没争出个什么好结果。
事出蹊跷,但不宜轻举妄动。
三日之期将至,夜里,负责看守的两位元清门弟子见到了一位他们都认识的人,那人一来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他说:“我奉命来把人带走,请二位让道。”
其中一人听了马上就给他让了路,另一人却拦住了他说:“你奉谁的命?”
“能派我来这的,除了我师傅,还能有谁?”他说。
拦他的人想了想又说:“我听说掌门还在闭关,怎么会派你来做这种事?”
那人嗤笑了一声说:“我师傅是否还在闭关哪轮得到你知晓,况且就算他真的仍在闭关当中,这门派中的事他也能了如指掌,更别说是派我来做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了。”
见这人还不肯让开,他又说:“难道你还要问我把人带走是要去做什么吗?这么细致的事,就算我能说你也未必能听吧。”
至此,这人才总算让道了。到了关押人的地方后,他对三人先是问了一句:“你们来这之后有没有人对你们做过什么让你们觉得十分可疑的事?”
和许知常一起被关在这的是一对同样出身名门的王氏双生姐妹,姐姐王祯质问他道:“你能一点事都没有地进到这里,你是元清门的人吧?既然是元清门的人,你们的人对我们做过什么你会不知道?”
对此,他平静地答道:“我是元清门的人,但也不完全算是,而且这门派中有那么多的人,可不是人人都是一条心的。我来这是要带你们出去,这是你们唯一能彻底逃离此地的机会,接不接受由你们自行决定,我不会强求。时间不多,还请尽快给我个准话。”
自行决定,这话在许知常听来很耳熟,他之前就是信了这句话,然后就把自己送来了这里。可眼下他虽顾虑重重,但也不得不再赌一把,他得再相信自己的决定一次。他最先回话说:“这里的人强迫我们吃下了一种丹药,虽然可疑但我们至今都还未因此出现过任何异常。”
“我想检查一下你身上的状况,可以吗?”这人又问。
“好,请。”
得许知常应允,他立刻就动手仔细地查探起他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结果不出所料,他的神情变得凝重,心里也在为许知常感到惋惜,但惋惜之余竟还有那么一丝诡异的近乎欣喜的情绪。理智督促着他很快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感受挥去,并在心中默默地道了声歉。
“你身上被人种下了一只蛊虫,他们应是用了什么办法暂时压制住了它,所以你才会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不适之感。但这种蛊虫一旦起效,你们就会几乎无法继续修炼了。”
“什么!”
他的话令许知常瞬间脸色惨白,那对姐妹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去。两人中还未开过口的妹妹王祺这时对他说:“也请帮我们二人确认一番。只要能出去,我们会尽力配合你。”
没什么意外,这两人身上也被人下了一样的蛊。最开始质疑他的王祯又问:“你有足够的把握能让我们安全出去吗?出去之后又要我们替你做什么?”
“我能保证你们可以离开这里,但不能肯定你们能顺利地回到各自的门派中。我只需要你们在离开后用不管何种方式让你们所在的门派知道你们在这几日里经历过的所有事。”他如实答道。
“只要能出去,理当如此。”王祺说。
此时,许知常情绪稍缓,跟着说:“我来这之后认识了一个人,与他有几分投缘,我想能不能……”
“眼下我做不到,但你们走后我会尽力保他。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有他这话许知常便不好再多求什么了。四人经过看守处时,起初拦路问话的那名弟子又忍不住问了句:“不是说来把人带走吗,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师傅让我先确认一些事,这你也要过问吗?”
一搬出掌门的名号,这人就又立马闭上了嘴,不再多问半句。
几人没有走太远,只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就马上着手准备利用遁地阵逃离此地。遁地阵也是种学习门槛相对较低,但使用起来颇受限制的阵法。它能传送人,最多百里,需要传送的两地各有一人布阵并同时开启阵法。
在太清山上布阵的自然是来带三人离开的金羿,远在另一头负责此事的则是早为这事做了准备的林致桓。金羿因还生蛊受祁宁操控,又借通献术以永远把五感交给他人的方式让祁宁能更加顺手地利用他来为自己办事。有这样的前提在,两边要想同时启用遁地阵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三人一一通过遁地阵后见到了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人闭目盘坐在地,身下还垫了张软垫,有人来了既不吭声也不睁眼,不知是在做什么。
“我们为各位备好了传递书信的用具,请先就地传信于各自的门派。你们身上的蛊虫有追踪之效,传完信不必分头行动,还请随我们一起前往天门山。”林致桓对三人说。
“天门山?你们是黎族人?”许知常疑问道。
“不是,我们只是和黎族有过往来,能让那边的人帮我们这次的忙而已。”林致桓答。
到了这一步,这三人都知道已不必再多费口舌怀疑他和另一个人的用心了,只要按人说的做就好。
由林致桓备下的这种马叫万川马,跑得快且极富耐力,名气虽比逐日马要小一些,但也是非常难得的好马了。
照林致桓的话写好信并寄出后,三人便各自上了马。祁宁还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他还要继续操控金羿扮回蒋明辰的样子回到宝华轩,因而不好分心来顾这边的事。他也知道自己不用操心,有林致桓在,所有事都会被他妥帖地安排好的。
林致桓紧接着独自扶着路也不睁开看一眼的祁宁先上了马,自己则后一步上了同一匹马,坐在了他的身后。确保人能被他牢牢地护在怀里后,他便领着那三个人一路往天门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