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空气又湿又闷，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水汽。
雨水将城市切割成孤岛，行人匆匆，是其间飘摇的舟。
宋疏白坐在出租车后座，侧头看着窗外灰扑扑的街景一格格往后退。
他抬起左手，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皮肤——手腕上扣着一个崭新的信息素抑制手环，银灰色，流线型设计。
林夏一大早不由分说塞给他的，絮叨着“那种地方Alpha扎堆，戴着安全”。
“随你吧。”宋疏白看着手环，随意揉了把小omega蓬松的头发，笑意盈盈地将它扣在手腕上。
“不要恃美行凶啊。”林夏捂着自己蒸腾着热气的脸，想起对面的眼神，小声嘀咕，“搞得跟什么一样。”
ALDPS实验室杵在城市新区，靠近城南，远离闹市。
建筑通体是冰冷的银灰和刺眼的白，线条硬邦邦的。
门口站着穿制服的保安，眼神警惕。宋疏白报了名字和预约号，经过一道又一道的身份核验和安检，才被一个同样没什么表情的引导员领着往里走。
空气里是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机器运转时那种细微的、有点刺鼻的臭氧味。
走廊又宽又亮，白墙白地，光可鉴人，只有他和引导员的脚步声在空旷里回响。
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匆匆走过，目不斜视。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冷冰冰的秩序，让人神经绷紧。
他被带进一间诊疗室。
很大，很空。
一张检查床，几台亮着指示灯的仪器，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这真的不是在应付我吗？
宋疏白看着这个空房间，难免对他们诊疗的专业性生出几分怀疑。
“宋先生请稍等。”引导员说完就出去了，门轻轻合上。
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
宋疏白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像蚁群一样移动的车流。
巨大的玻璃幕墙将整个灰蒙蒙的城市框在下方，显得渺小而遥远。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冰凉的抑制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些真实感。
门被推开。
宋疏白转过头。
一个穿着合身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
个子很高，身形挺拔，宽肩窄腰的骨架将白大褂撑得笔挺利落，扣子严谨地系到最上一颗，透着一股学术禁欲范儿。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轮廓清晰，眼神平静温和，带着学者特有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
鼻梁很高，肤色是偏冷的白皙，在实验室冷冽的灯光下简直像自带柔光。
宋疏白眼皮懒懒地掀着，目光在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溜了一圈。
啧。
这实验室的门面工程做得不错啊，研究员都按这个标准招的？
有点可惜。
男人走到近前，声音温和平稳：“宋疏白先生？您好。我是顾言，负责您今天的检查。”他伸出手，动作自然。
宋疏白看了一眼伸过来的手，修长干净。他没什么情绪地伸手握了一下，指尖触到对方干燥微凉的皮肤，一触即收。“你好。”声音依旧有点哑，带着点刚回神的懒散。
顾灼言又嗅到了那一缕熟悉的味道。
他笑了笑，示意宋疏白在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自己走到桌后坐下，打开桌上的终端。
屏幕亮起，显示出预约信息和赵明哲发来的基础病历。“赵医生转来的资料我看过了。主要问题是人工信息素的效果越来越差，对吗？”
“嗯哼，”宋疏白应得有些漫不经心，身体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滑进椅子里，修长的腿随意地向前伸了伸，鞋尖几乎要碰到桌腿。
他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顾灼言身后那片白得晃眼的墙上，唇角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轻飘飘的弧度，可声音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又轻又飘，没什么重量：“是啊。”
顾灼言点点头，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记录着，“今天主要是做信息素耐受性测试和等级评估。流程不复杂，先记录您的生理基础数据，然后测试您对不同人工信息素的反应，最后需要抽点血。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尽量放松就好。”
他的语气平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条理性。
接下来的检查按部就班，高效而沉默。
顾灼言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专业、严谨的研究员。他熟练地给宋疏白贴上几处监测贴片，屏幕上跳出平稳的心率和血压数字。
然后拿出几支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小管，让宋疏白依次凑近闻一下，同时记录仪器数据和宋疏白的主观感受。
宋疏白配合着，但反应平淡得像一潭死水。
不管是高浓度的还是低浓度的，什么安抚素诱导素，他的身体数据几乎没有波动，眼神也始终沉寂。
只有闻到其中一支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感到一丝微弱的、不愉快的刺激。
最后是抽血。冰凉的针头扎进皮肤，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进细长的管子。
宋疏白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灼言的动作精准利落，很快就采好了血，贴上标签，放进旁边的低温小箱子里。
“好了，宋先生。”顾灼言摘下手套，语气温和，“主要检查完成了。血样马上送去分析，结合刚才的耐受测试，结果大概要等一个小时。您可以去隔壁休息室坐会儿，有水和点心。”他指了指旁边一扇门。
宋疏白点点头，站起身。抽血的手臂有点酸软。他没再看顾灼言，也没看那些冰冷的机器，拉开门，走了出去。
结果比他预想的更麻烦。
一个小时后，宋疏白被叫回诊疗室。他看起来更累了，靠在椅背上，眼皮半垂着。
顾灼言坐在他对面，神情比刚才凝重了些。
“宋先生，初步结果出来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份慎重。“情况……不太理想。”
宋疏白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说。
“第一，”顾灼言指着屏幕上一条几乎平直的反应曲线，“您对目前几乎所有类型的人工信息素，都产生了极高的耐受性。这意味着，加大剂量或者换牌子，效果会越来越差，最后……可能完全没用。”
宋疏白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意料之中。
“第二，更关键的是，”顾灼言切换屏幕，调出基因图谱和血样分析，“您的自体信息素等级非常高，是罕见的S级。这意味着，普通的人工信息素，在‘质’的层面上，根本达不到您身体的需求。就算没有耐受问题，它们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甚至可能让您觉得不舒服。”他指了指刚才宋疏白皱眉的那支样本。
S级？宋疏白顿了一下。这个词有点陌生，砸在耳膜上，让他脑子空白了那么半秒。
“呵，”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让人分不清他的情绪。
“综合来看，”顾灼言总结道，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宋疏白脸上，“您的病情还在加重。长期得不到匹配的信息素，不只是难受的问题，会损害您的免疫系统、神经功能，甚至……”顾灼言没继续往下说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窗外的天色更暗了。
宋疏白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凝滞了。
然后，一个很轻、很哑的声音响起，“哼”，他像是有了笃定的答案，“但是我相信，ALDPS应该有办法的吧。” 宋疏白抬眼瞧着对面的小研究员。
顾灼言没有立刻回答，他笑了笑，语气带着研究者的客观和一丝探索欲。
“感谢您相信我们。常规方法不行，正说明您的情况特殊，有研究价值。ALDPS就是解决这类难题的。我们需要您更详细的日常数据和用药反应，进行深入分析，寻找可能的解决方案。不过，这需要您的后续配合。”
他拿起自己的终端，动作自然得像例行公事：“方便的话，加一下我的工作号。后续有进展，或者您身体有变化，我们可以及时沟通。这对找到办法很重要。”
宋疏白没什么犹豫，扫码，添加。屏幕上跳出一个极其简单的ID：GY。
“好的，宋先生。”顾灼言收起终端，“今天先到这里。报告会发给您和赵医生。后续如果需要您配合，我会通过这个号联系您。”
门轻轻合上。
诊疗室里只剩下顾灼言一人。
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门外那略显虚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被电梯运行的声音和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淹没。
他走到低温转运箱前，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几支采血管，旁边是已经提取好的信息素样本，他精准地取出贴着“宋疏白”标签的那一支。
信息素在透明的管壁里微微晃动。
顾灼言拿着它，几缕极淡的香气从管口缝隙钻出来，若有似无。其实嗅不到什么味道，像轻飘飘的雪落在湖面，又带点说不出的暖意。
他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指尖在冰凉的管壁上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但这停顿只有一刹那。他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那点细微的波动，握着试管的手恢复了平稳。
就在这时，他腕上的智能手环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个清晰的电子合成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警告：检测到异常生理波动。信息素受体活性升高15%，心率提升，建议使用标准抑制剂预案。备用针剂位于您右侧抽屉第三格。”
顾灼言没有立刻回应。
他维持着垂目的姿态，呼吸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放得更缓、更深，仿佛要将那丝侵入的气息彻底压回肺腑深处。
几秒后，他才用几乎难以分辨的气音，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语：“不需要。”
他走到旁边一个带密码锁的小型低温冷藏柜前。修长的手指在密码盘上熟练地输入指令。
柜门无声滑开，冷气溢出，带着一丝白雾。里面只孤零零地放着几支贴着特殊标签的试管，显得格外空旷。
顾灼言将手中这支信息素样本，标签朝外，稳稳地放了进去。冰冷的玻璃试管接触到柜内的寒气，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珠。
他关上了柜门。锁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这才转身，不疾不徐地走回办公桌后坐下。他抬手，取下鼻梁上的眼镜。
打开个人加密终端，直接调取最高权限。屏幕上光点闪烁，几秒钟后，一份关于宋疏白的详细档案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姓名：宋疏白
性别：Omega
诊断：信息素分泌失能-代偿依赖症 (SICD) - 重度
治疗史：长期依赖高纯度人工信息素干预
自体信息素等级：S级
自体信息素序列号：Strelitzia-S01 (鹤望兰)
顾灼言的目光在“自体信息素序列号：Strelitzia-S01 (鹤望兰)” 这一行停留了片刻。
鹤望兰……奇异的花形，艳丽夺目，如同振翅欲飞的鸟，带着热带特有的、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视线下移，落在“婚姻状态”和“周临”的名字上。顾灼言抿了抿唇，但很快又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一丝了然和游刃有余的从容。
订婚？他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轻轻一点。
一纸契约而已。
私设如山，这个病我随便捣鼓的。以及咱们的小白是鹤望兰哦，不过这花在现实中好像也没什么味道，划掉，有些甚至是酸酸臭臭的。（文中会说是复合香型，请勿带入现实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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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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