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明鉴:“世间万物既然一切皆有定数,必然自会也该有的劫数。”
牟吉昶为了儿子的病成日里奔忙着。为了治病渔船也转卖了一艘,还欠了不大不小的债务。他多年以来,膝下就只有这么一子,且得子不易。想当初他妻子孙春阳在生产时伤了身子,好不容易生下这个孩子,便被告知以后再不可生育了。更糟心的是孩子打断奶时起,便三五两头的闹病,倒无大碍。可哪里知道越大是越发的“出息”了,在儿子眼看快十来岁那年不知怎的竟得了怪病。开始没精打采,人也跟着清减了不少。正待起疑时,突然病倒了,忙里忙慌地直捣医院去求治。虽稍有缓解却不见好,时间一久,总是绕不过那人财两物耗不起的尴尬情形。没办法只能气鼓地将小人儿拉回家中看护休养。做父母的真是乞哀告怜、四下求人求偏方,银子所剩无几,却见炕头上的小脸由青赤色转变成蜡黄色。起急之下,牟吉昶不再怨天尤人,听言他一相识的老乡在市内的一家浴室内给人敲背做足底按摩的,几年功夫下来倒也有模有样,故此慕名而来的人着实不少,且各路“神仙”啥款儿皆有,听闻最近结交了一名老中医,据说医道好似了得。是以,冲着此等人财两兼备,便挥别妻儿,穷横穷横地“借东风”---出借东家钱两,捎带着求访高人、“仙方”去了。
极是凑巧,偏要找的那人却有事不在扑了个空。竟白跑了二十多里的陂陀路。怎可一句话没撂下地拔腿打道回府?不行靠等吧!不信等不来。于是他被人带到一处较为蔽塞的背眼地儿,那里是平日专供内部服务人员稍作休息的狭窄夹间。一张不超四尺见宽的榻榻米,一床旧被卧,再无它物。
既来之则安之吧!他半倚靠着木围的墙,怀揣着一肚子的心事,不知过了啥钟点儿正琢磨着兴起:“横竖觉得这些时日委实背运得很,不知是得罪了哪路大罗神仙。讨饶成如今这般人财两不济的焦心田地。何至于此?唉……天道不公啊!”忽闻门外若有响动,似猫抓的窸窣声,不会是老鼠在磕牙吧?大有可能呀!外面不远就有一池的‘混浆’,难不成只许大众全当下了“水饺”地泡上一泡,却不准仓鼠‘洗刷刷’得囫囵个澡?思及此,牟吉昶倏地拉开斜拉门,没吓倒旁的,倒将自个给惊着了。但见一杆“小**”嫩生生地冲着自己的面门,只差大半个鼻尖的距离便亲亲了。
“瞧瞧,我的香蛋蛋,打哪来的画?这带把儿的看着奏是得劲儿!好嘛,!开门见喜,好兆头。你是谁家的乖乖?淘得呦!……你家大人见不到该着急喽。”牟吉昶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光着身子的小家伙儿,打他第一眼瞅见,他就稀罕得很,颇有眼缘。一时间竟一扫心里的阴霾,伸了食指轻刮了下小鼻子,小家伙非但不恼,笑嘻嘻之下比一排小乳牙更加抢眼的是分立嘴边的小酒窝,乖巧的呦!……。
“打小便这么招人疼,长大可得怎么好呦!那还不得祸祸多少良家闺女?要不说,还得养小子,吃不了亏。可我家的那个不争气的,嗐!不提了……走,这就带你寻人去。”话已至此,起身弯腰兜起孩子的小屁股抱与胸前出了那夹间。他寻摸着该是大人一时溜神让孩子离了眼,应去浴室内找找方妥。是以,三拐两绕的不消一会便来到的浴室门前。
两扇半截高矮的合页门,弹力活现的可将门里外尽管忽悠着,就好比忽悠着人进出沐浴扑棱那么三五下子,便真可洗尽铅华似的。门上头撩有一正方白帘,赤笔描写着大大的“洗浴”二字跟旁一男子的标志性侧面剪影像,将男女有别之亘古不变的主题绵绵无绝期下去。
现下,一大一小俩人已伫立在门口,许是头半晌洗澡的人相对少了许多,帘内竟无往日里喧杂之音,稍有水声响动也是自然的,那浓重的蒸汽一如既往地透过帘布及其下方与木扇门的间隙处偷凉般潜逃了出来。
许是牟吉昶衣裳蔽体、尚未脱去,小有打怵。
“备不住要寻的你家大人不在里面?”他心中正盘算着,哪知怀中的孩子小手倒是急着一撩那帘角,一幕没世不忘的惊人景象应雾入眼:但见方池内,铺天盖地的水雾四散蒸腾。池边石阶处中间看似坐着一人,实则是被两边左右之人夹击着按伏向水面,虽那人但瞅着背脊并不单薄,怎奈生生被两人使着蛮力却也挣脱不得,其中一人携一针管对其颈部狠扎了下去,另一人手持毛巾掩其口鼻、不让作声。被袭男子徒劳得在极力反抗、撕扯、挣扎着……直至须臾手臂软弱无力地垂落下来,头遂一歪。身子在委颓着往下出溜……
牟吉昶整个人愣怔在那,他瞪大了眼,怒目得似将那眼珠子迸射出来,又仿若坠梦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池内的人离得尚远,皆看不清面貌,但那杀手俩人臂膀上皆有类似过肩龙的刺目显赤纹身,加速度地让人心惊肉跳。
“爸……”耳畔一声稚嫩的呼叫,却雷霆四野。“坏了!”牟吉昶心中暗自叫苦。就在那闹杀之人刚一扭头,牟吉昶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后面连缀的‘爸’字,生生让他的大手给掩面掉了。转身急速刚要驱身往隔壁的换衣室出口奔去,猛地瞥见出口处的镜子反射出一男人正里外探头,神色诡秘的不似那正经人。他立马不甚了了,如此犯科之举怎能没有望风之人把守。遂将身退了回来,眼下的他也感受到身陷里外夹击的致命一搏,正待午时三刻催魂锁魄地重新来过了。
来不及多想,鬼使神差下,他抱着孩子竟又折回了先前的那个夹间。放下孩子,见他小脸煞白,已然吓得不轻。心中那父爱不由地驱使着自己、告诫自己一定要活着走出这扇门,还有这个孩子必须活下去,责无旁贷。是以,对着一双惊恐未定蓝盈盈的眸子悄声道:“别怕!有我在,保准谁也伤不了你。听话,记住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你躺下,千万别理会外面,别动也别出声,等我叫你,我就在你身旁。”说完,将旁边的被卧抖落开,盖在自己与那孩子的身上,又将孩子团作一团护于腿裆下,连同自己的大半个身量一并掩盖了起来,只等着能棋走险招、掩人耳目地蒙混过去。
果然,顷刻功夫,催命“鬼差”便搜寻上门来了。
“那一大一小若是今天找不到人,回去如何跟老大交差?不能留活口,否则你我都得见不着明天的太阳,必须找出来。”声虽不大,却听得真针的。
“一转腚的功夫,又没见得出去,肯定还在这,跑不远的。挨个地儿找。”声音飘忽不定,忽左忽右、忽远忽近……近了……更近了……就在脑后方。
“刺”地一声,斜拉门被扯开了。
“原来这还有一处夹层,这还有一人睡着呢!”其中一人回复道。脚步声紧打紧地靠上前来。
“看样子,是这里面干活的,好像就他一人。没瞅见啥孩子。这屋真他妈的窄,都啥味儿?熏死个活人,这也能睡着,我靠!嗐……嗐……嗐……真睡假睡呢?死的活的能支吾一声不?见一小孩儿没?”那人边用脚踹了踹背对的那人的后脊梁,边伸出三指拽向被角、侧着鼻孔掀了去。
“吵什么吵,打工的连觉……觉也不让睡……睡的……没到点儿呢……别来烦……烦我……池子灌……灌水找斌子,就再睡……一会儿就起……”迷瞪着还未将话说完,薅起被蒙头兀自继续阖上眼皮睡去。
一干人冷眼相觑,又四下打量了一番,只听见其中一人,好似领头的说道:“将那被底也掫起来瞧瞧,怎地?重要的事儿,还需我说三遍吗?”这种令人说不清、道不白的,像是给咸鱼腌了嗓眼儿的声音,何止是不舒服,简直令毛孔寒栗。
“我瞧着也没啥,那么大一孩子还能藏掖得住?再说瞧那脏兮兮的,还用得着……好好好,就依您的!”说完有人像是被一经鼓励地不得不知趣地迈前一步,正待弯腰掀被子,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不知谁人大喝一声:“干什么的?你们!怎可随便擅闯呢?这里是我们内部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找人、洗澡都外头等着去!否则我得通知街道、派出所来人了啊!趁早别打麻烦,快离开这儿!”口气不容置喙,未赏半分薄面。确切地讲,说这话之人并未瞧清楚来人的底牌,否则……
“走,别太惹眼,再四处看看去,都给我瞪起眼来盯牢了,一只老鼠都别放过。我就不信邪,这不活见鬼了吗!”领头带有齁咸、齿冷的特色嗓音擦着耳鼓。遂一干人等悻悻离去,直至身后再无响动。
此时的牟吉昶手心里、后脊梁全都汗津津的,他顾不得许多,赶紧掀开被,将腿裆下压夹着的那只“小猫”给拽出来,着实是时间有些长,怕是将孩子给憋坏了。
“孩子,咋样了快醒醒……叔在这儿那,没事了。”牟吉昶一脸的焦虑,若是这个孩子再不转醒,恐将自己也得疯掉。他俯下身耳贴胸口细细听去,好似还有心跳,不免尚有几分安心。须臾见他嫩白的孩儿面,微翘的睫毛动了动,赶忙再次唤了唤他,终于那孩子睁开了无尘浸染的俊俏目,揉了揉眼,吐了几气,坐了起来。
牟吉昶心头一热,一把搂入怀中,忻喜地念道:“好小子,你可没事了,可吓死俺了。你若是有个好歹,俺可跟你家里咋交代,还好,有惊无险,必有后福。别怕,有我在,别人休想动你一指头。”说罢在他小脑袋瓜上竟然亲了两下。
转过神来,他似倏忽地想起了什么,遂低头柔声道:“好孩子,你哪也别去,听话就在这,像藏猫猫那样把自己藏好,叔出去一会就回来。”怎料,那小手竟拽着他裤腿不撒手。
“叔向你保证,绝不会弃你而去,扔下你不管的,听话,你好好待着,叔去去便回。”说完他将小人儿连同被卧靠墙堆了个团,并留了喘息的当,看上去是醒来不甚刻意地将被子那么随手一丟的懒人手笔,方才离开那间屋,遂忧心忡忡地往那池子方向奔去。心里七上八下地掂量着:怕是凶多吉少了。还未拐到那,便迎面传来惊呼声,跟着有人慌不择路差点迎头碰面地顶牛了,刚一回神便号丧地叫嚷道:“死人了……人死了……报警啊!赶紧喊人来呀!”
牟吉昶脚下虽是一顿,却急惊风的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那间浴室,胆颤地挪步逼身近前抬眼望去,只见先前那人依旧没咋动地坐在那里,只是趄着身子,将将欲坠。脑袋侧歪点着肩头,一条白巾子滑落于锁骨处,两端不是自然垂搭下来,而是逆向甩与颈后,且斑斑鲜血浸染晕开在那白巾上。宛如跌落雪地中的傲梅娇蕊,仍不惧风寒,痛惜的不再是怡香自得,却是充斥着淡淡血腥味道弥散于蒸汽中。而那血迹正“吧嗒”“吧嗒”地自那男子面首的七窍之处背恩忘义地弃他而出。尤其那一双愤恨得永不瞑目的含冤神情,似将这世间人性的丑恶、悲切看穿无疑而仰天长啸。
牟吉昶哪里见过这惊天人骇鬼神的场面,倒吸了几口热气,非但寒凉未有退减反倒撩得嗓眼难受,翻浆攀涌。他急忙压了口气,也压稳了神儿,拔腿疾步而去。尽管屋外面已是乱纷纷一片,但他已打定主意必须尽快将那孩子带离出这险地。
下一秒,他若无其事地溜达至堂间门口,透过面街的玻璃窗向外望去,果然发现街对过有人在看似有意无意地注视这里。如此看来,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也并非如想象的这般简单。他没时间过多思量,回转身四下里打探了去,盘算着得另辟蹊径,这偌大的一个浴室定不会只有这一个门可供通行,必定还有别场出路。
走廊僻处一隅,一辆摩托外挂两轮拖斗正无人问津、不大惹眼地停靠着,拖斗不大,装点货啥甚至拉载着个把人也不成问题。车上面有一个大个竹筐内套一个大袋子,袋子里胡乱地堆放着一些浴巾还有几套工作服,都是一些待洗涤消毒处理的物件,碰巧那车钥匙就挂在插孔处。顺着那石灰洋地留有带泥的车辙印,十几米的过道转弯处几步远便有一偏门。想来那牟吉昶什么风浪没见识过,由此,他立马来了精神头。拔下车钥匙,顺手牵羊地拿了件工作服,乘人不备原路寻回至那个刚刚躲过一劫的栖身地。进门的一刹那,他傻了眼---那小人竟不见了。这可怎生是好?危机四伏的,方才那伙人就在门外蹲点守池待屠兔呢!不行赶紧去找,无论如何说死也得找到。他竟对自己下了死士军令状。
无独有偶,又冒了一身的汗是他终于在浴池内找着了要找的小人。见他不喊不叫、不哭不闹、不言不语、不冷不热、不躲不闪地正与那池中的尸身,人、魂两界默然相对。牟吉昶内心堡垒登时沦陷了。面对“生死”本身对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已是残酷至极,更何况直视至亲的横死惨状,这简直就是残忍的叠加。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强忍着悲愤抱起那孩子,头也不回径直奔出门去,原本一只手遮挡住孩子的眼,哪知被两只小手硬生生地掰扯开,视线就这么一路相随被越扯越远,远至阴阳两隔而莫知。
瞅着眼下的情形,说什么都没用了。只盼着日后能随着时间慢慢地淡忘。牟吉昶禁不住为这孩子的今后捏了一把汗。但仅今天这一天便恰似将全年的汗都淌至干净了。他将上身的衣服脱了下来穿在孩子那光溜溜、冰冰凉的小身子上,自己紧接着又换上方才拿来的工作服。稍作收拾便将孩子放在那辆摩托外挂拖斗车上的筐中大袋子里,温柔爱怜地抚了抚他半露在外面的小脑袋言道:“孩子,还得再委屈你一回,等到家了就没事了,别露头、别出声、等我喊你再支应,还有……别憋着自己,知道吗?”见那小人儿不点头也不摇头,权作是明白答应了。又将几条浴巾覆盖在孩子脑袋上面,待看不出啥破绽,推车从那扇偏门,沿着里巷轻踩油门,一路向暖地迎风踏尘飞扬而去……
若是尚有一朵花开,我愿是那株鸢尾,其花语:好消息的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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