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滕脂柔虽不愿承认，但却切实感觉到了。
换句话说，自己再怎么装不认识，当那记莫名且费解的背影伴随这个男人一转身于此再度出现时，便已将他给出卖了个精光。
不过这回，可看清了这家伙长相。就这吊梢的眼尾、目似剑光，不好惹不说，还直往她的身上落。想必像我不计前嫌、虎出天际，帮其找回场子那么大量……哎呀呀，终究是草率了。
若非如此，仅凭他此前辨不清好赖人这手是干啥吃的？自己先后两回在这瞎凑热闹，莫名其妙地还与这家伙有过交集，拿他当一回事，除非脑袋让门挤了。
滕脂柔心中一派遣词造句，抛开他二人的对话，挺着胸，轻裙随风还，满腔膛热忱出现在招聘会场内。
放眼望去，用大白话来说，场面忙活得不要不要的；求职人多得乌央乌央的；招聘企业LED灯箱字幕滑动得呲溜呲溜，看的脑子都瓦特了。
这就没一处冷场的地儿。
滕脂柔不高不低嵌着一对大眼，四下观望去。心里却掂量着投简历最好有与自己所学的生物技术工程设计相关的企业为宜。可如今又有几人能学以致用、专业对口呢？除非运气足够好。
再着眼当下会场内，遍布甚广的一班“仙子、仙娥、美姬们”，堪比‘春风有信芳作韵，花开有期尽风情’。一口仙气是不是靠这氛围吊着呢不知道，七嘴八舌嗨翻天，倒是实打实。
火爆画面感有了，滕脂柔心说，来都来了，总不能“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庄稼啦？”至于“收成”嘛，另说。
难遇这招兵买马季，纳贤进行中。
先说说投简历这事儿，任谁能一投一个准儿？模板千篇一律，敢情HR早看腻了。自带的话术讲得再好，若让其上头，有道是相去甚远。能叫招工的主动来撩你，着实为数不多。当然喽，也不能什么都胡子眉毛一把抓。
滕脂柔再次投目光源打造下的招工启事录，可谓“眼花世界，自成一派的缭乱。”什么“物色最优的你，诚邀加入”；什么“筑台立人，成就不凡。”好不满眼风光、硬核上新。
如此光色炫晃，滕脂柔光想想目前职位走俏有多么的受欢迎度，自己逆市的从业意向便更具象化了。
观望不如行动。滕脂柔打定主意，下场来战。
而当谋生这点儿营求照进现实，想找一份不那么给你画饼充饥、实打实点的，好难。
别的不说，稍微正规点儿，并未达到心理预期。大把的私企连“五险一金”都缴纳不全，装什么“深交所上市”公司呢？至于大部分行业的民企，基础制造业多的是。可一经打探，业绩再光鲜，不如实际点让“双休/八小时”落地了先。像这种“坡多灰大”的外在条件其实不算啥，但被人说成“不懂小乡镇的苦楚”，滕脂柔再多问上两句，人家要么说你“问得毫无营养”，要么话里行间暗含“你一个基层的社畜和基层唱什么反调？”无奈低头她发现，妈呀，素质掉一地。
相比之下，高阶的行业国企不得不说，是真香啊！
在一打递交上来的自我推荐里，滕脂柔尽管使大劲儿，人家给话却很飘忽。本想着对国家电网的招聘官躬身执下属之礼吧，然答案是断你念想：“户外作业条件艰苦，造的跟土驴一样。男生可以的。”
收到此话，滕脂柔像被卡了嗓子，她抬头凝视着那句快被闪瞎了眼的招工金句：“璀璨万家灯火，等你来发光！”意难平吗？被刷选下来，太正常不过！一看专业是否符合；二来是否达到用人单位标准。那男女职业限制，光性别歧视这点，怎么统统不说？随后又看了眼对方，心说，就这五五开的身材，有啥可炫耀嘛！
不为稀罕。这丫头怪能自我宽怀的。
正因打出“职业不分男女”的口号，相较于挺吃香的几家IT科技公司，经打探，所招什么“数据分析师”，挣得面如发汗绕腮帮。不难想象，你要是一个生瓜蛋子，一点经验都没有，哪个会要你？
就这提振法儿，别管是不是非常成型的画饼，大概率喂饱了“众神”的黄昏。
滕脂柔虽说不懂瞎分析，但不可否认，职场也需要人设。
但真实现状怎么也没想到不大顺溜。真不怪滕脂柔较真。要么待遇稍差点儿的根本看不上；要么薪资似打发要饭的，啊哟，高不成低不就，连溜达的心情都没了。
想有所斩获，好赖争取一下，方为正解。
当下，没有比招人待见更为正解的了。
要说事情来得就是这么的猝不及防。陡然间，滕脂柔被人拍了下后肩。
转头且看身后有位大姐，着一身职业服，白胖白胖，官气养人，冲她摇手喊她过去。
人声喧闹里，滕脂柔将身凑了过去。
“我相目你半天了，不考虑考虑加入我们团队？别犹豫，谁家做‘生物保健品研发’的独资企业能像我们前景广阔？做得好，我们给得起高薪。”
上来这大姐便开门见山。能在“众神”里由她做选拔，想来这人间烟火也不养闲神。不只如此，在各路神仙一览表里，其品阶好歹配得上是位“老仙女”。
不过啊，一经合算下来，滕脂柔不得不佩服这位“活神仙”可真有意思，抛出的问话绝对有两把刷子。
“‘微生物学’专业的？在就业方面嘛，面儿虽广，但下游产业端有限。总之，以生物技术为代表的领域，就业前景好归好，但像你一个女孩儿就职业发展潜力，职位高低、劳资待遇以及晋升机会等原因，行业选择要大于努力。这跟嫁人本质上同属一个道理。”
难得“老仙女”话里藏阄，她将手丛简历上拿开，起来活动活动，接下来的说词更像是在补刀。
“我以为滕小姐你是应届毕业生，都二十九了，瞅着不像。嗯，工科女，长得倒不赖。要我说，到了这个年龄段，不能掉以轻心。正儿八经，早些把自己嫁了最要紧。老话讲，‘早栽秧子早打谷，早生孩子早享福！’”
就付往下听吧，完了，可真没谁了。
“不生娃，老了坟头见草没人拔！”
“老仙女”强调的眼神在“发功”，捎带点神力令滕脂柔虚汗直冒。
不过是跨步一张桌子距离，叫咱这老姐阴阳两界的心都得操着。头前儿还说“哪天你要是结婚生子休产假……这当间儿谁来替岗干推销？”好家伙，咋看她咋像是“计生委”来查添丁户口的，那叫一个人性。
呃，此番把“外路精神”的滕小姐彻底整不会了。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顺理成章，用不着替岗，却给提肛吓跑了。
尽管在这小女子看来，左右你人生早期三大关键决定，一如《纳瓦尔宝典》里所揭示：即地点、伴侣、职业，好比三扇门，且为乘数关系。若哪道门没被参破，你在这一门的分数即为零，三扇门乘在一起，还是零。就算其他门分数多高，都没用，瞬间归零。
啊唷，大学问！不能太偏科。
更不能这么缴枪。
滕脂柔被拒心有不甘。
前一时，还真有点儿“达非所愿，提头来见”的丧彪意思。下一刻，想不到自己“虚胖”可显成效了。一下子就值钱了。
看来这身肉肉是要定了，直接让那愚兄打着“基因科技”旗号，上手便将身后桌子上的一摞宣传简介全数递与过来。
滕脂柔见他面生喜兆、脉门全开，语气里满是自夸：“别看我们私企出身，我们的‘生猪基因测序’尤其在新型生物信息基因检测领域占据一定的市场份额。我们的下属企业，对标了N家生猪养殖链。未来生命科学、高精度变体测试技术将获全方位应用与支持。迟早会融资上市。本人和你还算投缘，又是本家，都姓滕。不然呢，你连见我的资格都没有。这入职名额还用说，先到先得，别说我没告诉你。”
看她被选中的表情都惊呆了她自己，这愚兄还不算完：“别看他们这么扎堆，人人若都进大公司、都坐办公室，不现实。较劲也没用。照你之前实力，好事儿都落你头上不敢说，要进商务，我替我们大老板能做多半个决定。”
滕脂柔笑而不语。满以为，求个职吧，一路生花，不意竟当俺捞偏门来了。用他的话来讲，辛亥猪的小命绑定肉联厂的进门卡，似乎说得通。
最绝的是，“显壮”成了几百来斤，这分量，不这斤两……这你受得了么。当真传出去，俺还混不混了？俺都恍惚了。
滕脂柔没法再想，只好干干一笑道：“就本人的职业规划还是贵公司的企业文化，照我以往工作经验，想教企业‘六畜兴旺’，那也得够得着不是？‘鸡不可失猪可再来’，不愁另觅英才。他日良将携手，未来准保贵公司一路长虹、发发发。”
不得不说，滕脂柔好个阔气人儿，将到手的工作机会造没了。要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其中道理，她懂。但在权衡过后，那便不是有所偏离的事了。
看这里，人人来求职有如上个班跟不要钱似的，自己也想提早“收摊儿”，抢不抢手货不知道，快成Gai溜子倒是实打实。
身为一个理智、平和的散仙，滕脂柔尽量不去想它，都说“好饭不怕晚”，问题在于就怕眼光短。
滕脂柔正宽慰自己，一页招工简章忽被股妖风兜头盖脸贴面上，还怪碰巧的。
太给我长脸了。滕脂柔够尬的，扯下纸张，都没正眼瞧，却瞥见开头共话未来的简短引言：“娑婆世界，和光同尘随缘；缘分天空，与卷同舒遂愿。
顺言往下，是不大不小的两行字体：来自海洋生物体生命信息---基因的邀请，诚邀您加入我们的生物工程基因技术研发团队，与时偕行。
只言片语，踌躇之下，就当给自己多一次机会。
毕竟眼前的企业算不上“街道办”；毕竟掌厨的明主烹饪出的菜品质量而非“流水席”就付吃吧；毕竟自身年龄在那摆着而从不来虚的。
事实上，正值随到随坐的轮换场面，就像赶不及的“流水席”。以至于滕脂柔再次“吃席开喝”。
别说，对号入座在那里，坐有不长不短、不肥不瘦的俩男人，在与人张棚搭台共桌旁，俨然一副“东家”挂相，在开怀畅谈。
除却三两张展台后方背景墙中创业争流堪乐道，单表其不将海市化蜃楼的志向满怀，就连两侧悬挂形似基因组序列的螺旋状亮片闪彩工艺设计，一块堆儿地跟LED声光色并茂，彰显其技术领域的核心价值产品及生物研发与基地培育构建的升级发展，多少在滕脂柔眼中，更像是求职有了回旋余地。
“信我，来就是缘分！”又见来人光顾于此，他二人也不拈着一只笔在手指间舞弄了，一改自我沉迷在被淘汰的梦局里，忙起身招呼道：“我们是‘海洋生物科技’专搞基因工程研发的新兴产业，真正有技术含量的高科技项目。虽说地处小窑湾，远是远了点儿，可不影响滨海绕城、奇胜之方最堪观的美丽心情。有心与此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此时，头顶着块绿色企业名号牌匾的滕脂柔更像是位看官，无论从招工详情咨询，还是线上线下的展示宣讲，直至现场问答环节，旨在契合度是能进阶被“面上”的秘籍，领悟到这点，说不上半饥半饱的滕脂柔，那好奇心挠一下就上来了。
“如你们所言，这‘培育研发基地’是刚成立了不久，故不太被大家所熟知。想那海洋生物科技产业与其衍生下的研发产品对于职场新人的我们，用词‘种苗’更为受用些。先不说秉承这‘专心、专业、专为您’的企业文化理念，但就或少或多凭人气而言，你这仙乡水道远，得来似锦程。基地说在‘小窑湾’ ……妈呀，这地名儿，叫人也太迷茫了。”
“路程远是远了些。不过为方便员工上下班，有通勤班车接送。尽可放心。”
说话间，另一招聘负责人，年岁看着马马虎虎，做事倒不马虎，边翻看滕脂柔递交的个人简历，边留意两人间的对话。顺便抬眼打量望去, 见那半挽起的发髻下，气质干练不说，说话挺直接，还挺逗趣。
“怪我浅薄了。‘小窑湾’这地儿听上去更像是个岛，进岛里不得乘船摆渡吗？之前我在南方实习的一家企业，早晚得经水陆两头摆渡转乘。有时风大容易误在岛内。浪急时，如诗中所言‘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要知道，这海水可不是吃素的，前不久，才刚见识过了 ……”
说到最后，滕脂柔嗓眼儿含混两声，便了然全无了。虽笑容略显刻意为之，然看着让人讨厌不起来。
面试官他二人当然不明所以了，印象里这女孩儿人不打怵、不咋矫情，见水胆挺肥。最主要此次招聘意向多少与她专业还算搭介。对于这样的初试者，说她行，还为时尚早。用大白话说，就是女孩家家谁爱成天上班“海里海气”的。于是，二人耳语片刻，管事再度发话。
“噢，我们‘成巳’集团是主打海洋生物科技的新兴产业，离海不远，但随着开发的深入，路况啥硬件条件的，都将不是个问题。暂时性凑合一下。通勤班车比起那些市内挤公交的强太多，还摆渡啥……老外了。除了尽览海景，我们的新基地万亩海洋牧场要扩建海域、加大产能，绝对增色。即便路远点儿，就当上班去旅游了。”
还不海景另说，“办席”好似在谋篇布局。熟悉的营销味道，关键味道太正了。
在这一小撮人里，感觉人家每动下嘴巴，自今以后便猛将如云的。滕脂柔可能是不想输给无名小卒，这话有种粉笔擦被人拍打出灰尘扑过来的感觉。呃，迷离间，糊了巴嘟她信了。
这下，可应了毛爷爷的那句名言“东方不亮西方亮”，属实来着了。
为达成意向，今天的招聘也只算的是先行推荐会。须待通过二次面试考核，方可录用。
滕脂柔惯例填做表格、照实写来，留下笔走浓墨、娟秀两行的字体。
摇晃的心思，还有比这更摇晃的是近邻的空阔大海。
那海，滕脂柔远看瓦蓝，近看蕉绿，却不再焦虑了。不禁为之感叹道：“你的彼岸在哪里？你的涌潮，与谁互答？四季常持，阴晴有话。隔水向蔚蓝，所至若归家。”
今天可算正日子。一汪水，令她胆气堂堂，天地皆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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