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玲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初中肆业还能在众多求职者中脱颖而出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长得端正，大气，村里年轻的小伙子都捧着她。
但他们实在是太穷太穷，如果她嫁给他们，这日子就一眼望不到头了。
那个支教的罗姐姐好心帮她买了来到东城的车票，她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终于到了这人烟辐辏的风水宝地。
她走在大街上，看着海报上的明星，路上走过的行人，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自惭形愧。
因此她很是怀疑罗芸说过的话：她说她有个顶要好的朋友，是世界上顶漂亮的人——也许会有在容貌上超过她的人，但这世上再没人能找到像她这么温柔善良的人。
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人，罗姐姐也是大城市来的人，竟然也不懂得这个道理。
此时马玲盯着出现在吴霖身后的女人，已然忽视了周围一切事物，她突然发现，有些人，尽管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并不喜欢她的容貌，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无可挑剔美人。
马玲看着她走向吴霖，而吴霖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她突然就泄了气。
脸比不过，年轻的姑娘想，她还能拿什么来比？那个连26个英文字母都能读错的空脑子吗？
钟嘉慧看着眼前的销售员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心里很是莫名其妙，刚想出声询问，吴霖轻轻挠了挠她的手掌心：“看马春溪。”
马春溪的眼睛已经全红了，她死死盯着她的亲姐姐，然而，她的姐姐却如同眼睛只能保持平视一般，直直地凝视着前方，连余光都没给她一个。
“姐姐。”她小小声呼唤，忽然觉得姐姐好陌生。
这一声姐姐终于让马玲回了神，她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迟滞地往下落。
“…春溪？”
眼前的小姑娘瘦得太多太多，马玲第一眼并不敢直接确认，只是犹豫着唤了又一声：“是春溪吗？”
“…姐。”马春溪忽然就红了眼睛，压抑了多天的情绪瞬间倾泻而出，“姐！咱没爹了！”
马玲一愣，父亲卧病多年一直躺在床上，因家穷牵不起电线，她也就从未看清过他的样貌，更别提她离家半年，拉长了与故乡的距离，也模糊了亲人的面孔。她记不起那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长什么样，也就对他的离世毫无波动。
但看着唯一的亲妹妹茫然失措的表情，她还是心里一酸。
“小妹，不要哭…”她有些笨拙地安慰，“爸没了就没了，有我在呢。”
她看了一眼牵着妹妹手的钟嘉慧，迷迷澄澄的脑袋一清，街区警察宣讲时入耳的诈骗拐卖一一浮现在脑袋里，她瞬间警惕起来：“你是谁？小妹，过来！”
雷锋，钟嘉慧心里说。
她扯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姓钟，我想你应该认识我…”
话没说完，马玲忽然打断她：“我记得你的声音，你跟我打过电话。”
既然如此，钟嘉慧便不欲多言，她还记得马玲挂断她电话时的厌恶语气，即使她的神经再粗，也知道她不算喜欢自己。
“记得就好，”钟嘉慧简明扼要地说，“是我把春溪带到东城来的，她未成年，没了监护人不可能自己一个人生活，要么到亲戚家寄住，要么去寄宿学校。”
马玲敏锐地抓住其中一点：“你们会给小妹出学费吗？”
“义务教育免学费，”钟嘉慧心平气和地纠正，“学杂费我们会资助，如果她能考上大学，学费我们也会资助，到时候加上助学金也足够让她上完大学。还有，考虑到她的基础不扎实，她应该就读小学四年级，这样还有两年准备小升初考试，当然如果挂靠了学区户籍，小升初…”
吴霖轻咳一声，打断：“嘉慧，让马小姐先上班，具体的事情等她下班了再详谈也不迟。”
趁马家姐妹被这串连珠炮雨轰得回不过神来上，吴霖把钟嘉慧拉到一边，似笑非笑：“嘶…冇想到你想得咁周到啊。”
“我早都计划好了，”钟嘉慧对他的语气有些生气，“不然我带她过来做什么？让她来了又回去空失望吗？这么没脸的事我才不会干。”
她小小地刺了吴霖一句：“才不像你，只会说好听的话，事是一样不做。”
吴霖凭空被盖了一大口锅好生委屈，正想辩解两句，马玲走了过来，只好讪讪闭嘴。
马玲过来之前特地理了理衣服，马春溪就着方才的空挡已经向她简要说清了事情来龙去脉，一想到她在电话里把这两人吐槽了个遍，还在没认出吴霖的情况下对他动手动脚…她就想钻地缝里去。
但涉及到妹妹的去留问题，她还是得谨慎：“麻烦你们等我一会，这份工作是我废了老大劲找到的，请假肯定会扣工资和月末评价。”
她红了红脸：“等我交班就去找你们，行不行。”
钟嘉慧自然没有意见：“你先上班，下班再说，我带你妹子去买几件衣服。”
马玲知道如果自己有眼色的话就会赶忙说衣服的事情不用操心，她会帮妹子买——可有占便宜本就是人类的私心之一，占不占便宜就看理智能否战胜私欲，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包，犹豫间三人已经走远。
钟嘉慧依稀记得商场三层有一家童装店，她与嫂子逛街时曾经进去走了一圈，那时嫂子大着肚子，说说笑笑间满是对新生命的期盼，眨眼数月过去，已是物是人非。
他们一走进店铺，销售员便很有眼色地迎上前，左夸一句小妹妹身量苗条是衣服架子，右夸一句小妹妹长得精神衬衣服，一眨眼马春溪在试衣间进进出出已经换了一叠衣服。
“去试试这条裙子，”钟嘉慧拎了一件红色波点连衣裙在马春溪面前比了比，“就算读书时得穿校服，但入学总要穿件正式的衣服吧。”
吴霖捧着玫瑰看着钟嘉慧玩奇迹暖暖，心中忽然一动，等马春溪再回去试衣服了，他不经意地说：“养女儿倒是好玩。”
钟嘉慧瞪他一眼：“孩子不是用来玩的，养了就要认真对待，没这个心就别想了。”
“是我轻浮了。”吴霖低声说，“但我是认真的。”
钟嘉慧看着他，眉头轻轻蹙起，吴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紧接着他看看她琥珀色的瞳孔瞬间紧缩。
“？”他有些搞不懂，“嘉慧？”
钟嘉慧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他终于意识到她的视线不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他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他看见了他大舅子。
以及他大着肚子的新欢。
“哥，”身后的钟嘉慧终于出了声，声音冷冰冰的，“好久不见。”
人钟鸣龙正甜蜜蜜地和女伴说着亲昵话呢，他妹一声招呼宛如晴天霹雳将他劈得脸色一白。
没成想有朝一日也能看见她哥这种做亏心事的表情。钟嘉慧有些讽刺地一笑，她心里头烦得很，往日只会在舌尖上过一遍而不吐出来的话如今一股脑地丢了出来，只是脸上仍带着寒暄笑意：“哥这是你的孩子啊？几个月了？”
钟鸣龙心想他那么大一个温柔寡言的妹子跑哪去了，人还处于诧异中没回过神，身边的女人就替他开了口：“哟！是小姑子呀！我就说远远地看着脸熟，哎呀多谢小姑子关心，我和你哥这孩子快满七个月啦。”
“听我哥说他经常出差，”钟嘉慧笑着说，“怀孕是件很累的事情，你自己一个人辛苦了。”
她仔细观察着女人的反应，如若她很自然地向她抱怨她哥工作繁忙，那她佩服她哥真的是时间管理大师，若女人表情不自在…
沉默，这次不止是她哥沉默，她的新“嫂子”也沉默了一会，才干巴巴地应了声：“…可不是嘛。”
最终是钟鸣龙受不了他妹子似笑非笑的眼神，仗着脸皮子比城墙厚嘿嘿一笑：“可不是嘛，这孩子能茁壮成长多亏了你金颖姐心疼你哥三十多了还没个种，成天燕窝鲫鱼汤精心呵护呢，来来来介绍一下，这是你金颖姐，就叫嫂子吧。”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没脸没皮成这样。钟嘉慧一口气没上去梗在胸口，忽然气得想哭。
她怎会有这么一个哥哥！真真是丢脸死了！丢脸死了！
“择日不如撞日，”钟鸣龙还在继续叭叭，“妹子妹夫你应该很久没去看望爸妈了吧？要不咱…”
他不标准且充满烟酒油腻味的普通话被吴霖打断，他抬手朝不远处招了招手：“春溪，新衣服换好就让你钟姐姐看看。”
钟鸣龙余光瞟了一眼，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有些羞怯地走过来，牵住钟嘉慧的手：“姐姐，帮我看一下衣服。”
这孩子谁？看年纪也不像他侄女啊？他填满了大鱼大肉的脑子无法支撑他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索性抛开不谈，笑着去拍吴霖的肩膀：“妹夫，中午聚一顿？咱谈谈建材商那事，我请客，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金颖的眼睛停留在吴霖身上已经很久了，听到钟鸣龙这么一说连忙应和：“鸣龙这主意顶不错，妹夫，咱之前也没见过面，不如认识一下？”
“中午有事，”吴霖一个眼神也没给她，“最近公司的公务比较多，哥你如果想找我谈建材商的事，先找我秘书预约一下时间，这样才能有完整的时间解决问题。”
他顺手把花递给钟鸣龙：“这花就当我的见面礼，见面仓促，二位不要见怪。”
“不是，”钟鸣龙满头雾水，“咱这么亲近的关系预约什么？不就…”
“哥，”吴霖微微挑眉，“你如果再把资金挪用去炒比特币和股票，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听我一句劝，破产清算，能套现的套现，借岳父的人脉，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女人立刻就瞪大眼睛拔高声音：“鸣龙？什么破产清算？”
吴霖脚步一顿，下一秒颇具少年气地朝钟嘉慧勾唇一笑，讨赏似地蹭了蹭她的额头。
“他们就不觉得羞愧吗？”钟嘉慧捂住脸，半晌颤抖着长吐一口气，“我以后要怎么面对宁芙姐？”
“什么锅配什么盖。”吴霖对于马春溪刚才的反应很满意，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伸手揽住钟嘉慧的腰，“一个好色一个贪财，天生一对，他们都不羞愧，你羞愧做什么？等着看好戏就成。”
钟嘉慧从母胎里带出来的那一丝血浓亲情在此刻终于发挥了一丁点作用，她扭头望着吴霖，九分好奇一分关心地问：“你刚才说的东山再起是什么意思？”
“…”吴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就是白手起家的意思。”
吴霖：从零开始怎么不算东山再起呢？
钟鸣龙：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扯远了感觉，就当交代一下钟大哥的结局叭，这种永远以自己为中心出发的人其实…某些角度讲，过得还蛮快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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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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