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青蘅把香炉放进她的手里，温和道:“手好凉，这个会暖一些。”
那香炉精铁制造，镶嵌上各色水晶。在狼族，那些坚硬珍贵的矿产都是用来做铠甲的。
朗悦跪坐在地，垂首怔怔的看着那盆香炉，她语气有些迟疑:“这里面，有我狼族的味道。”
别青蘅抚琴声一滞，温声开口道:“这分明是飞鸟阁进贡的香，你怎说有狼族的味道？”
“这里面有我狼族挽日根的味道。在狼族巫祝便以香祈福，这些在狼族是很寻常的香料。”
别青蘅俯身，鬓边未竖起的长发从肩头滑落，轻点在朗悦肩头。
她向朗悦伸出一只手，“先起来。”
那双手似白玉无瑕，还带着些病气的苍白，和朗悦常年耍刀挽弓的手不同。朗悦垂首，“臣女只是一介狼女，太女殿下的手……”
别青蘅轻咳一声，“无妨，往后你就是本宫的妻子，对待妻子理应如此。”
众所周知，太女侧妃只有太女继位后封为贵妃之上，才可能入皇家皇家玉牒。
也只有太女妃才配叫做妻子，其余的说难听点儿，只是个妾。别青蘅这句妻子，实在让朗悦不敢接下去。
“起来。”
简短而催促的语调，那语气依旧病弱，但带了些不耐烦的威胁意味。
朗悦握住刀柄的指节白了又白，最终只道，“……是。”
朗悦在别青蘅对面落座。
“今年冬天比往常更冷，努尔公主别冻坏了身子。”别青蘅手重新抚上琴弦，“努尔公主想听什么曲？”
朗悦语调平淡地轻嘲却挑不出错误，“太女陛下身子弱，臣女怎么好劳烦太女抚琴。”
别青蘅轻笑一声，食指在琴弦上舞动。她弹奏的是《流水》，悠扬的琴音如潺潺流水般在雪夜流淌。
伯牙弹奏的是“知音少，弦断无人听。”别青蘅却生生弹奏出一股急促肃杀之气。
“如何？”
“太女殿下技艺高超，臣女自愧不如。”
和眠出声催促道:“太女殿下，时候不早了，过些时辰雪越来越大了。”
“又有何妨？总归我这个太女，也是闲的很。”
和眠踌躇道:“努尔公主明日要行册封礼，恐怕不合礼数，也会扰了公主休息。”
别青蘅扯起一抹淡淡的笑，“瞧本宫，倒是没顾及到努尔公主了，和眠你去送送努尔公主。”
“是。”
朗悦起身要走。
别青蘅掌心吹来一片冰晶，她合起五指握在手心。出声叫停朗悦。
“努尔公主，你这封号是什么意思？”
“努尔为神光之意。”
“公主明日便要嫁于东宫，可有什么喜欢的？”
朗悦看了看天上的月光，银辉尽数撒下，布满她一半的面庞，柔和了她冷硬的面庞。
“我喜欢月亮，可惜中原的月亮不如我们草原上的。多谢太女美意，臣女告辞了。”
别青蘅低声轻叹，“月亮么……暂时不能给公主。”她将腰间的香囊递给朗悦，“这香囊是本宫亲自绣的，就当是给未来妻子的见面礼。”
朗悦垂眸，她睫毛很密，遮住了大半神色，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她只盯着那香囊看了半晌，“多谢太女。”
“公主慢走。”
和眠领着朗悦往东宫外走。
直到和眠手提宫灯和她消失在宫墙尽头，雀鹰又悄无声息的出现。
她愤愤道:“那努尔公主一介女子，要如何与阁主结合？嫁给陛下那是迫不得已，嫁给阁主这岂非是明晃晃的打压与羞辱？你竟然还把那解毒香囊给她。”
“只是一个香囊而已，无需在意。”
寒风吹进鼻腔，刺激得别青蘅喉头一甜，几滴鲜血滴落在雪地。
“阁主……”
“陛下与狼族合作借兵欲攻打西域，此举既敲打了狼族，也敲打了我这个太女，不要过早的对她的皇位有任何肖想。”别青蘅擦拭唇边的血迹，“本宫这个太女，要怎么和权势滔天的母皇相抗衡？”
当今朝堂近五分之一的官员皆来自秦氏，女帝又拉拢白家武将，可谓政权兵权皆在手。其余各小世家相互制衡。
早些年朝堂风波不断，近些年表面上好了些，但谁又可知这清水之下是怎样一幅光景。
而她这个太女，不过只是明一道幌子，是用来断绝他人念想的棋子。女帝忌惮宗室男子夺权，需要有一个明面上的储君，而她先天不足，从小缠绵病榻，简直就是傀儡太女的不二之选。
若非如此，她本来也该死在深宫中。
母皇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这点在她登基时将十二岁以上宗室男子杀了个干净的时候就知道。
现在宗室中，不过有几个**岁的孩子还苟活着而已。
只是朝中世家垄断官位，寒门子弟少有。将来若是哪家一家独大，必定使天下不太平。
雀鹰冷声道:“我飞鸟阁，没有一个女子是贪生怕死之辈，必与阁主同生共死。”
“阁中炼香的金钗，培养的如何了。”
“青黄不接，不堪大用，有天赋者少之又少。”
寒风过于刺骨，吹得别青蘅面颊泛上病态的红晕，“这狼族巫祝以香祈福她能闻出那香里加了微量挽日根，对香料如此敏感，个努尔公主有点儿意思。”
“阁主的意思是……”
“日子还长，可以一试。”
别青蘅拂袖转身，白雪反射月光，照的她裙摆金丝缝制的凤凰也流光溢彩。
她身后的宫灯在寒风中影影绰绰，正如她过去蛰伏的二十年人生一般。
……
朗悦的宫殿实在说不上豪华，大约宗室里最不受关注的女子，也是不屑于住这样的房间的。
临时照顾她的太监又来了，语气实在不客气，“公主，您的狼刀还是上交吧。”
“往后我就是东宫侧妃，连把刀都带不得了吗？”
那太监干巴巴的笑道，“就算您是贵妃，那也得按规矩上交凶器啊。更何况您明天就只是个太女侧妃了……哦，现在还是该叫您努尔公主。”
朗悦拔出那把狼刀，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的光令人胆寒。她的目光也同那刀刃一般锋利。
“那就请公公拿好了，可别伤了自己。”
身侧婢女神色躲闪，等到朗月往屋里走了，她们才松了口气。
“她得意什么呢，一个狼族来的破公主，明天才当上侧妃，今天就开始摆架子了。”
“春桃你小声些，当心她日后寻你麻烦。”
“她当上侧妃又怎样？这宫里谁不知道太女二十了，从没接触过政务，空有一个太女头衔，她这个侧妃又好的到哪儿去吗？”
夏荷大惊失色的捂住春桃的嘴，“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春桃不服气，“况且她就是个女人，赐给太女不知道自己什么地位吗，还以为能过好日子，刚来那会儿还敢拿刀指着我呢。”
“再怎么样我们也是奴婢……”
那太监给两个婢女轻飘飘的甩去一个眼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走了。
朗悦从小习武，五感都异于常人，这些话自然都一字不落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冷笑一声，取下腰间的香囊。
她只需一眼就能分辨出这里面都是一些用于解毒的名贵药材。
她一个孤女，太女一个没有实权的棋子，为何要拉拢她。
“阿空，你说我嫁给这个太女，还要怎么复仇呢？”
被叫做阿空的人是她的贴身侍女。也同样是那场屠戮的受害者——她的全族被朗悦舅舅诛杀，她们有着同一个敌人。
“族长当年屠戮全族，尽管是嫁给没有实权的太女，也不能放弃复仇。”阿空压低嗓音宽慰道，“太女再怎么说也是储君…总有机会。”
朗悦端坐在铜镜前，怔怔望着自己的脸。
她是中原和狼族的混血，若忽视她眉眼间压低的戾气，她是很美的。
她望着自己的眉眼冷漠地轻嘲讽:“我有的只是一身的刀法，和这张脸。我要拿什么让那位太女帮我复仇？”
阿空说得小心翼翼，“听闻太女二十，至今连夫侍都未曾有过。”
朗悦面无表情，捻起桌上的螺子黛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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