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彻底把唐琦身上的裹伤布换下来之后程君实却没有机会再想些别的什么事,他的心思几乎是瞬间冷静下来。
唐琦的背除了被廷棍打出来的伤外还有很多道旧伤,狰狞的像蜈蚣一样爬在脊梁骨处。
“所以我觉得当时先帝——”
感觉到身后人的手突然停在自己背上,唐琦被程君实的指尖温度凉了一个激灵,他顿住话语微微偏头怔然了瞬。
“你到底受过多少伤?”
程君实几乎是压着嗓子问出来的这话。
“没多少,记不清了。”唐琦乐呵出声。
程君实的眼神慢慢又认真地扫过他背上每一道伤疤。
那么多,那么深。
他说记不清了。
“你到底...是怎么从喀秋回来的?”他嗓子有些哽咽。
从街上跟他重逢之后,程君实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
“还有你的脸。”
唐琦一愣,随后僵了瞬才哽着嗓子浅笑开口:“我忘了。”
他声音轻轻的,落在程君实耳里却不是滋味,他是这世上最没可能忘记这件事的人。
只是因为这件事在他心里太重、太痛苦以至于连提起的勇气都没有。
程君实把药倒在唐琦伤口上,他疼得闷哼了几声。
可情绪积压多了,最后人会很痛苦的。
他不想让唐琦痛苦,不想他继续背负着愧疚、背负着这些包袱活下去。
程君实绕过他的臂弯,从前面将裹伤布贴上唐琦的身子,一圈又一圈,动作既慢又轻:“告诉我,好不好?”
程君实的话像是真的有让人抗拒不了的能力,只是简单的一句询问,居然让唐琦莫名其妙酸了鼻头,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一股脑把所有事全给说出来,可他最终只是继续轻笑了两声说:“都是些旧事了,不值得提。”
“可我想听。”
程君实声音很轻,却足够挠得唐琦心里犯痒。
他终于长叹一口气败下阵来,垂着头安静了会才开口:“我被人保下来了,他们用命护着我,林铮野,也就是我现在这张脸原本的主人,他跟我互换了身份,然后替我死了。狼策军那么多人,全部死在喀秋,我没有救下他们,哪怕一个,一个都没有。铮野......”
唐琦又忽地哽咽起来:“他甚至还没有成年,他替我去死的时候有多疼,你说他会有多疼?”
“那你呢?你有多疼?”
程君实的话让唐琦怔了一下。
“你这些伤,从喀秋回来的这些伤,还有你......你的腿。你从死亡线爬回来的时候,你有多疼?”
唐琦觉得脑子瞬间停住,懵得他几乎不能思考。
他有多疼?
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件事。甚至连唐琦自己都没有在意过。
“我...我...”唐琦其实想说“我不疼的。”可他听着程君实的声音却忽然觉得很委屈,张了张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也很疼,对吧。”
程君实给他缠好裹伤布,他很用心,缠的布又齐又顺。
“可你从来不说这些,”程君实继续一圈一圈地缠:“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喊疼。”
他垂下头。
“唐琦,”
程君实突然喊了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已经在嘴边转过很久很久,终于在今天有机会轻轻唤出口。
“你不能这样的。”
唐琦心中像是被人猛地一戳,又低头嗤嗤笑了几声才缓缓开口说:“程妄啊——你是真会读心啊。”
“其实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能活得太开心,”唐琦仰起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因为我连命都是偷别人的,他们都死了,我又凭什么过的好,还能笑、能跑、能跳、能活着。”
“这不公平啊,”唐琦眼神空洞起来,他接着小声喃喃:“一点都不公平。”
“你这样想,才是真的不公平。谁规定活着的人就必须痛苦地走下去?”程君实继续说。
“他们肯让你活,一定是希望你能活得好,活得开心,如果你连开心都要觉得愧疚,那就不是真正的活,你只是没有死而已。如果是这样,他们也会觉得不值得吧?”
“是么?”唐琦慢慢回过神,而后闷笑两声转头看向他:“程妄,你是在开解我?”
程君实噎住,唐琦又一下笑出声:“我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正经跟我说话的样子,好神奇,像是之前学堂里的夫子,哎——你还记得当时那个头发成天炸着的夫子吗?”
被他一说,程君实脾性又上来了,重新撇起嘴回他道:“夫子头发成天炸着至少有一半是你的功劳。”
唐琦一扬首颇为骄傲的样子:“你还是说少了。”
程君实无语地翻他一眼,却在见到唐琦这少有的得意表情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好。
你还能笑、能跑、能跳、能活着。
这样真好。
“突然觉得,我们之前那些年很可惜。”
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程君实诧异地僵在原地:“什么?”
“就是之前那些年啊——你都不知道你前几年脾气有多差,”一说起这个唐琦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起来:“每次我想跟你说点什么,你一个眼神看过来我就只好闭嘴了。其实之前那几年我有好多次想跟你握手言和,争取当个朋友来着,不过程少卿,哦不,当时还是程少监司,你那时候实在是生人勿近的很啊。”
唐琦又笑起来冲着程君实说:“你说你要早这么好说话,咱俩至于一直仇视到现在吗?”
怦、怦。
程君实的心脏突然又不受控了。
“你说,你在之前,就想与我结交?”
“对啊,但程少卿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了。”
怦、怦、怦。
“你,你没有讨厌我?”
“对啊,我之前不就说了吗,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程君实眼神亮起来:“你那时候是记得我的?没有把我当作陌生人?”
唐琦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把你当陌生人?咱俩不是很早就是朋友了——哦,是我单方面认你当朋友。”
程君实突然整个人兴奋起来,像是什么巨大的惊喜砸在脸上整个人昏昏懵懵的,心脏跳动得快要炸开。
唐琦看着面前程君实突然笑起来的样子愣了两秒,安静的空间里只能听见越来越重的心跳声,唐琦原先以为是自己的,可仔细听了会才发现这心跳声来源于程君实。
“你怎么心跳这么快?你别出什么事啊。”唐琦别过程君实给他缠裹伤布的手,一个探身碰向程君实的额头——发烫的厉害。
“程妄!你怎么也发烫了?!你不会被我感染了吧!”唐琦面色慌乱起来。他不记得药师说过他这伤会感染啊。
“不是,你别有事啊,我这也没什么药能给你吃的,你这,你这——”他手在程君实身上乱探:“应该不能是传染吧,你别吓我啊程妄!”
程君实被他毫无顾虑地乱摸惹得更加红透,整个人像是要烧冒烟,终于在唐琦准备扯他衣服去探个究竟的时候“噌”地站起,然后将裹伤布一扔,木头般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而后知后觉看着程君实慢慢走远的唐琦突然反应过来后立马朝着他的身影喊道:“不是程妄你是人?药换一半你跑了?我现在这样自己怎么换!不就说了你两句么,有必要这么记仇吗程妄!喂!程妄!程君实!”
然而任他怎么喊,那边程君实都头也不回地仓皇逃走了。
虎行澈刚端着煎好的药过来便跟撞肩而过的程君实打了个照面,他正奇怪着呢,踏进门里就听见唐琦愤愤的声音。
“老大,你跟程少卿吵架了?他怎么面红耳赤的?”虎行澈放下手里的药到一边凉着自己则一屁股又坐回唐琦身边,眉眼蹙着问他。
唐琦也是一阵叹气略带了几分无奈地说:“没啊,我不就说了他两句嘛,然后他就——总不能是被我骂生气了吧?”
他仔细垂着眼思考着又说:“不能吧,程妄应该不能这么容易生气吧。”
话说完唐琦自己也有点不自信,心中慌乱更甚,不能真是因为他嘴太欠,又给程君实惹生气了吧?他也没说什么重话啊,不然等下次见面再道个歉?
他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自己每次都能那么恰恰好惹程君实生气呢?
“你骂程少卿了?”虎行澈睁圆了眼睛。
“啊…骂、骂了。”唐琦声音结巴,略显心虚。
“老大你骂他做什么呀,难怪人要跟你生气,平时骂我就算了,怎么连程少卿你也嘴下不留情。”
唐琦挠挠头:“因为我觉得他应该不能因为这个跟我生气吧,而且我那也不能算骂?顶多算,算调侃?”
虎行澈懒得跟他继续掰扯到底是骂还是调侃,等旁边药稍凉了会便把整碗端到唐琦面前。
唐琦却是手一摊,拎着那被程君实丢下来的裹伤布:“先来后到,药待会再喝,先把这布给我缠上。”
虎行澈哦了声,把药一放就大咧咧坐到唐琦旁边,从他手里接过程君实缠了一半的裹伤布然后就一顿操作猛如虎往唐琦身上招呼。
他下手没轻没重疼得唐琦直叫唤,虎行澈只好道:“老大忍忍,忍忍,就快好了,快好了。”
然后给唐琦一阵忽悠着把布缠好,大功告成还特别骄傲地一扬鼻子乐呵呵道:“怎么样老大,手艺不错吧?”
唐琦:……
盯着那上下可谓是大相径庭的两部分裹伤布,唐琦第一次懂了当时学堂里的那些夫子是怎么看他和程君实的了。
好吧,他平衡了。确实是程君实更招人喜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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