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药喝完,唐琦又整个人趴在床上照例拳头叠在一块安安稳稳枕着。旁边虎行澈被他打发走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沉着神色继续思考刚才的事,他话虽然是说给程君实的听的,但其中的疑虑却是唐琦真真切切产生的。
若是先帝早知自己身体抱恙,是不可能会选择在那个节点派他爹北征,所以很有可能那时候的先帝驾崩并不是宫中所传病故,相反,极大可能是死于某种不可明说的理由。
至于先任太子——
其实唐琦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深,毕竟那时他自己也没有几岁,但是唐琦唯一记得的是先太子声望极高,在民众中拥有很多拥护者,而且是皇子中难得的文武双全。
唐琦对这位太子能想起来的只有些只言片语,稍微印象深点的就是在军营。
军营?唐琦突然一顿。他第一次见到先太子好像就是在狼策军营。
那时他还不到十岁,偷偷跑兵营去给他爹逮住骂了个半死,后来好像还是先太子出面把他从唐眠魔掌中救下来的。
而且如果没记错,唐琦记得自己还被先太子抱起来过。
他眼睛一眨,这是什么“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的奇妙剧情?
他爹当时和先太子的关系不错,几次征战都是两人一起出征,狼策改革,划分四大营的举措也有先太子的推动。
照现在的话来说,他爹当时妥妥就是太子党。
所以——
明帝登基之后才屡次打压他爹?党派之争,他爹属于败者,太子没有继位,他爹被陛下打压也情有可原。
但他爹都远离京州,几乎除了应召都不参与朝廷争斗,这种情况之下陛下还想杀他?理由是什么?
总不能真是因为他爹当众斥责陛下朝令夕改,昏庸无度,惹得陛下面子上过不去吧?
唐琦脑子徒然一个激灵。
如果当时他爹骂的不仅仅是这些呢?
太子因病去世,先帝转立三皇子为储君,当时他爹远征北疆,濒死回来之后发现自己忠的君主和至交好友双双离世,而当时并无任何贤明之德的三皇子立储封君,他当时会怎么想,怎么做?
唐琦继续沉思,若他是唐眠,一定会——怀疑双死真相。
先太子并不是病弱之身,怎会因病去世?如果他是唐眠,一定不会相信这种说辞,那么唐眠会做的就是查探事情真相。
而唐眠的查探只会危害当时刚刚登基的三皇子的利益,所以陛下才会着急封侯立府把他爹从京州赶出去。
唐琦突然觉得想通了很多事,心脏蹦跳得越来越快。
照这样继续往下顺,他爹到了洛城会如何?会接受这个事实,还是会觉得仍有疑虑继续查探下去?
按照唐琦对他爹的认识,想必大半会选择后者。
如果是后者,他一直在调查先帝和挚友的死亡,那么在今年,突然一朝上奏陛下派他南征,难不成是因为他真的查出来了什么事?
唐琦眉头轻蹙,一个很久之前的画面冷不丁冒进他脑中。
——秦简之。
在唐琦把他爹的信带回来之后,他娘哭了。秦简之在那时候就知道唐眠会死,可她为什么知道呢?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她知道唐眠这么多年在做什么,也知道他上奏陛下为的是什么。
当然,她也知道唐眠此去十死无生。
所以收到那封信,秦简之就知道那最后一成生的希望也没有了,所有事彻底结束。
唐琦又想起秦简之先前告诉他的话。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心生恶念,唐家,是朔朝的唐家。”
原来在那时,秦简之就已经开始告诫他。只是当时的唐琦丝毫没有领会到话中的意思。
如果这就是陛下一定要杀他爹的理由,那么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当年陛下驾崩极有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甚至连先太子病逝都有可能另有隐情。
但他爹到底查出来了什么呢?唐琦紧蹙着眉头回想之前的事,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可他居然什么都想不到,一点线索都没有。
唐琦又长长叹了口气,看来若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还是得从头开始查。
门外放着一只耳朵偷听的虎行澈满脸茫然,短短时间唐琦一句话也没有说,却接连叹了好几口气,这让虎行澈奇怪起来,他老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了?
算了,现在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虎行澈刚收回偷听的耳朵一转身却被身后站着的人吓了一大跳。
“程...程...程少卿?”
刚走掉的程少卿怎么突然又折转回来了?看他这脸色——程君实的脸又恢复成平常的冷峻模样,甚至眉头微皱,虎行澈心中一激灵:难不成是过来找他老大寻仇来了?
秉着保护老大人人有责的牺牲精神,虎行澈一挺身子站在房门口正声道:“程少卿好!”
声音大到门后面的唐琦想听不见都难。
虎行澈咽下一口唾沫:老大,人寻仇来了,我只能提醒你到这了。放心,这道门我一定替你守好!
许是想到唐琦说他脸色臭、满脸生人勿近拦了很多次别人想亲近他的机会,程君实顿了顿神,他有意想改掉自己这种不讨喜的样子,于是便对着虎行澈视死如归的眼神慢慢裂开嘴角,露出个他自以为温和无比、足以温暖人心的笑来。
然而见证全程的虎行澈慢慢咽下唾沫,瞪圆了眼睛:
恐怖如斯!少卿要杀我!老大,我挺不住了!
“老大!有人找!”虎行澈丢下这句话便脚底生风般遛没影了。
唐琦惹得祸,还是让唐琦自己来收拾烂摊子吧。
眼见虎行澈跑得飞快,程君实眉头重新蹙起:这是,被他的笑意感染到了?
他朝门那边走了两步,刚一推开就听见唐琦冷哼一声,再抬眼看的时候唐琦已将头彻底扭了过去。
许是也觉得尴尬,程君实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唐琦解释,总不能跟他说自己是因为太激动一下子没忍住落荒而逃了吧?
程君实又重新坐回他旁边,安安静静待着,想了会才对着唐琦说:“你对先帝的死有怀疑?”
唐琦不说话。
“你觉得病故的说法不可信?”
唐琦继续沉默。
“你在猜忌谁?”
唐琦仍旧别过头不理,直到程君实极无奈地拖长尾音喊了声:“唐琦。”
“哟,还记得有我这号人呢?”唐琦终于回过头看着程君实阴阳怪气起来:“少卿跑都跑了,还回来做什么?反正我这伤疼点也无所谓,不就是自己别着手上药吗,哪里就能疼死我呢?”
“你别这样,我不是故意的。”程君实规规矩矩坐在一边,声音沉沉地老实道歉。
唐琦眉一蹙又把头扭过去,肩膀却一上一下抖起来。
程君实本来是低着头等着他说话的,见唐琦迟迟没开口便抬头去看,一见他肩膀耸动,程君实即刻懵了。
“你...你...我真不是故意跑的,我那是因为——”
“噗哈哈哈哈哈——”
唐琦终于没憋住一口气笑了出来,等笑够了才缓缓抹过头看向程君实眉眼弯起来道:“程妄你怎么还是那么容易上当,谁会因为那种理由生气啊。”
看着程君实一本正经跟自己解释的样子,唐琦还是觉得很好笑,怎么有人能呆板成这样,明明就不是他的错啊,还非得揽在自己身上才舒服。
见唐琦朗笑的模样,程君实先是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诓自己后也是低头轻笑了起来。
算了,他没事就好。
“不过说真的,刚刚我仔细想了会,先帝的驾崩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之前史官是谁,怎么记录这件事的时候这般草率,若有机会还真有必要去查一下当年的史料。”唐琦又整个人正经起来。
方才程君实仓皇逃走之后整个人冷静下来才在脑中过了一遍唐琦跟他说过的话,唐琦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所以他才又辗转回来接着跟他继续讨论。
“史官一般是家族继承,现任史官名叫溪凯,若往上探究,先帝那时的史官应当是溪凯的祖上。”程君实想了想回他。
“溪凯?”唐琦一抬头朝程君实看去:“能当上宫廷史官的家族,不说是名门望族,最少也是有名有姓,起码有几十年积累的人家。这溪家好像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家族吧?”
“到溪凯这里,史官已经是第几代了?”唐琦问。
程君实摇摇头,他并未在意过这个。
“不过,你若是真想去查当年的史料,我倒是有办法。”
唐琦眼神一亮:“真的假的?!”
程君实朝他点头扬起个笑解释起来:“史官记载的那些史册通通都会封禁在宫廷秘阁里,陛下近日派我将张栋的案宗调出来翻案重修,等修完之后会有一次进入内阁存放秘案的机会。你如果要去查史料,那会是最好的机会。”
程君实话一说完,唐琦眼神整个亮起,心里忍不住的激动。
他突然理解了那些话本里说的“命都给你”是什么意思了,原先以为是夸大,但真遇见了唐琦真的只想仰天怒吼一句:我愿意啊!
要是真能进内阁查旧案,程君实就是拿刀抹了他脖子,唐琦也不会有半分怨言的。
唐琦发誓,不,唐琦发毒誓,以后再也不在背后蛐蛐程君实了。
看见唐琦跃跃欲试的模样,程君实还是先开口泼了他一盆冷水:“我可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要想让我带你进去,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说!我一定你说什么我应什么!”唐琦才不管程君实会说出什么条件,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个大惊喜上。
“如果你这次进内阁查完之后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现,”程君实眼神顿顿,才继续看着唐琦说:“你必须彻底打消关于这件事的怀疑。”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程君实语气仍旧淡淡:“但是不可能。”
“他也许真的做错过事,对你、对唐将军,或者是对狼策,我也觉得这样很不对,但这并不能代表你的怀疑可以无厘头地落在他身上,至少,他是陛下。”
程君实是真的很聪明,唐琦还什么话都没说呢,心里想的那些事就已经被程君实看的一清二楚了。
程君实答应带唐琦进去内阁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他知道唐琦的性子,如果不让他查个痛快,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做,以唐琦的疯,事情很容易就会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程君实不可能再允许大殿之上那种场景重现了。
“好,我答应你。若是仍旧什么都查不出我就彻底死心,什么事都不管了,离京州和洛城都远远的,随便找个地方锄地种田,做个普通人简单的活。”唐琦也一下笑出声:“反正你不是说了吗,我这种人,随便扔哪条街都饿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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