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老汉沉默片刻,突然转身,“跟我来。”他将铁钩递给身边的人,眼神示意二人随他离开。
李帷偷偷靠在姜槐耳边,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他会同意你去见那什么老爹,你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我方才摘药的手法,明眼人能瞧出来我会武,我又道破了他们拾药人的饭碗。他不敢小瞧,也不敢冒险,除了答应他别无选择。”姜槐道。
“你说的提纯,他们真的会信吗?我们初来乍到,他们人又多,这么张扬,我担心会被针对……”李帷道。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姜槐扭头看向他,眼神坚定,“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融入这个地方,想要立刻在这里立足,必须要冒险。剩下的,你待会看着就知道了。”
百草集的路多是土路,几人弯弯绕绕,走进一处破巷。
天色将暗,老汉点起一把火,就着火光,可以看见巷子里的墙根堆着发臭的烂草,头顶横七竖八拉着晾衣绳,挂着补丁破布。
最里头的土坯房门口坐着个老头,背驼得像座桥,手里盘着一串上了年头的珠子。
“这是六爹,我们这群拾药人的头。”独眼老汉低声对姜槐解释。
六爹听到动静,只是看了一眼,独眼老汉顿时哈着腰上前,附在六爹耳边说着什么。
姜槐径直走到六爹面前,没弯腰,也没讨好,开门见山:“我叫阿栗,能从废灵草里挑出尖货,想跟你合作,我七你三。”
六爹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过她手中烂了大半的凝气草,又落在李帷紧张的脸上,笑了,声音沙哑,“新人敢来找我合作的,你是第一个。听说,你能提纯凝气草里的灵气?”
姜槐点头,拿起凝气草,屏息凝神,眼睛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虫洞,瞳孔微微闪着光亮。
她将灵气凝于双眼,便能看清这片凝气草中的灵气分布。而她握着凝气草的手,正悄无声息的分离着其中杂气。
她修为不如从前,甚至还未凝聚神识,只能用灵气注入双眼代替。此举极为耗损身体,她的双眼撕裂般干涩疼痛。
而此刻,只能咬牙忍下。
半晌,姜槐闭上眼,吐出一口气,而后从凝气草上折下一片干净的枝叶。只见这枝叶竟泛着纯净白光,与其他部位截然不同。
六爹盘珠子的手顿住,瞳孔一瞬间清明,他扶着独眼站起来,惊讶到有些失声:“居然真的可以……”
那片叶子,虽然稀薄,却实实在在的有干净的灵气。
“不知道这个生意,六爹觉得如何?”姜槐说罢,将叶子递给六爹,笑道,“见面礼。”
六爹接过叶片,盯着那白光陷入了沉默,半晌他道:“合作可以,三七分不行。”
“不行吗?”姜槐冷下脸,“让我猜猜,在如今的百草集,拾药人已经干不下去了吧。”
“你胡说什么!”独眼老汉顿时急了,怒斥道。
“拾药人本就依靠药渣堆里药渣为生,如今各药户炼药技术早就今非昔比,再想从药渣里面捡漏,不可能了。如今能找到的,只有那些烂掉的灵草,药户无能为力只能丢弃。”
姜槐把玩着手里的凝气草,似乎对这次谈判势在必得,她继续道:“拾药人也无能为力。所以,不跟我合作,你拾药的产业只能走到尽头。”
六爹的眼神终于变了,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姜槐,眼底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姜槐反盯着他的眼睛,“我要在百草集落脚,你将药渣送来给我,我挑出的尖货分你三成。作为交换,你得保我们安全,我二人的事情不可以有别人知晓。”
她顿了顿,加了句狠的,“否则我会终止合作。”
这几乎是**裸的威胁。
六爹盘珠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他知道,眼前这丫头看着瘦小,实则是条藏着毒的蛇,既给好处,又适当施威。
如此奇人,倘若让她在百草集多些时日,必定会做出一番大事业
“好。”六爹突然笑了,露出泛黄的牙,“三成就三成。但我告诉你,百草集的水很深,镇灵司和一些家族的人不是那么好拦的,你要是自己惹事掉了链子……”
“掉了链子,我自会处理。”姜槐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六爹又重新坐下,懒洋洋道:“独眼,带他们去西柴房,那地方干净点。”
说罢,他又看了眼姜槐,眯眼道:“明天卯时,我会送去第一批药渣。要是挑不出东西,今天所有全部免谈。”
姜槐适当的露出笑容,缓和了气氛,“不会让你失望。”
离开破巷子时,李帷才敢喘气,“江……阿栗,你刚才说的那些拾药人的事情,是真的?你我不都是第一次来百草集吗?”
“我猜的,”姜槐低头,也微微松了口气,眼睛隐隐作痛,“拾药人的产业稳定,本不需要与我合作,六爹却有明显意向,加上一些揣测,不难猜。他的反应,证明我猜对了。”
李帷听得目瞪口呆,“你真是天生的赌徒啊。”
二人跟着独眼走了一会,在另一个土坯房门口停下,独眼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柴房的门刚推开一条缝,姜槐的手突然按住了门板,指尖在粗糙的木头上轻轻一顿。
“出来。”她突然回头,声音压得很低。
李帷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角的阴影。那里堆着半捆干柴,柴草缝隙里,露出一角灰扑扑的衣角。
是那个在药渣堆被挤倒的小男孩。
小孩被发现,却没慌乱逃窜,反而站了出来。
他半个身子被月光照着,看着不过十岁的模样,却瘦得像竹子一样。身上套着件长衣改小的灰布褂子,能看见大大小小的补丁。
他的头发干枯毛躁,太久没有修理导致几乎盖住了前额。露在外面的眼睛灰暗,像蒙了尘的石子,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姜槐转过身,心下感叹,这孩子的隐匿本事,比刚才药渣堆里那些拾药人还利落。
小孩抿着嘴,没立刻回答,反而往巷口瞟了一眼,确认没人后才低声说:“我叫小石头。”
他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光里闪着光,“我能帮你们干活。我年纪小,他们不防我,能帮你们偷听消息。”
李帷惊讶地睁大了眼:“你……”
“在百草集混了三年,要么学会藏,要么早就死了。”小石头的声音很平,不带什么感情。
“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小石头看向姜槐,“你身上的气息,和我记忆里的他们很像。”
“他们?”姜槐倒是提起了兴趣。
小石头却沉默了,他不愿意说。
姜槐的指尖摩挲着。这孩子够聪明,也够狠,和刚才姜槐与六爹谈判那招一样,用自身价值来换生存。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重生时,在蚀灵滩前路未知时,也是用仅有的筹码赌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我为什么要信你?”她问。
小石头仍旧沉默,似乎在衡量眼前之人是否足够值得他冒险将自己全盘托出。
片刻后,他突然掀起破烂的褂子,露出消瘦的指节,还有空了一节的小指。
姜槐二人皆是眉头一皱。
“丹岳山,你们知道吗?”小石头道。
“丹门的总坛。”姜槐接话,又对着李帷解释道,“世上仙门,按主流门类分丹门、剑宗和术道。以丹、药、医为主的,都统称为丹门。丹门其下,又以丹岳山为大头。”
“我的亲姐姐……被绑去了丹岳山。”小石头攥紧双拳,咬着牙道。
他父母早逝,从小与姐姐相依为命。三年前,丹岳山抓了一批孩子,说是被仙门看中要带回去修炼,他二人便在其中。
“我和姐姐真的好欣喜,她从小就跟我说想修炼,好不容易愿望成真……”小石头双眼酸涩,眼泪却掉不出来。
李帷上前,轻轻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
“丹岳山的人都是骗子!”他突然情绪激动,哑着嗓子喊道。
那修炼的美梦都是丹岳山编织的,临行前姐姐偷听到,他们实际目的是将这些孩童日日用药草养着,最终投入灵泉浸泡。
“日日泡在那灵泉之中……简直是地狱!”小石头咬牙切齿,“姐姐想带着我逃,但我们身上都有他们留下的印记,被他们发现了。”
“然后呢……”李帷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追问道。
“姐姐为了让我走,咬断了我的印记。”小石头抬起头,乌黑的瞳孔闪着泪光。
他举起左手,上面是断掉一截的小指,伤口已然愈合,却看得人心头一颤。
“我逃走了,姐姐没能跟我一起。”小石头注视着姜槐的眼睛,豆大的泪珠顺着脸庞划过,“我想跟着你们,我相信你们总有一天会去到丹岳山的!我不求报仇,只求能帮我看一眼,她还活着没……”
寂静的夜晚,只剩小石头低声的呜咽,姜槐心底竟烧起腾腾烈火。
自她得知凡间各种修仙禁令开始,她的愤怒就未曾有一天停息。什么锁灵阵,什么镇灵司……
到如今得知,这世上的普通人,连活着的资格,都要被仙门和权贵踩在脚下。
李帷在旁边听得眼圈发红,拽了拽姜槐的袖子:“他……他挺可怜的。”
姜槐没说话,弯腰从口袋里摸出块米饼,塞给小石头。饼凉了,硬邦邦的,小石头却像捧着什么珍宝,忙用双手接过。
“跟着可以,但得守规矩。”姜槐终于开口,“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出了事,没人能保你。”
李帷听见姜槐松口,顿时喜笑颜开,忙抓起小石头的手:“我叫小帷,她叫阿栗。你放心,之后有我罩着你!”
小石头抹了抹眼泪,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些事情说出口以后,他三年来第一次觉得活着轻松。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土坯房内,李帷忙着铺草席,小石头则熟练地爬上房梁,不敢打扰,只是蜷缩在横梁和屋顶的夹角里。
姜槐看着他缩成一团的影子。曾经她第一次走进万央宫的时候也是这样,害怕别人发现她半魔的身份,从来只敢一个人待着。
这世上的苦难,原来从不挑人。无论是身居高位的修士,还是流浪的凡间孩童,只要挡了仙门垄断的路,都会被碾碎成泥。
或许今生重来一次,有除了复仇以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梁上的小石头大概是累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姜槐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低声对李帷说:“明天去药渣堆,多挑点能补气的药来。”
李帷愣了愣:“给小石头的?”
“他身体差了也不好帮我们做事。”姜槐别过头。
李帷却笑了,没有戳穿姜槐的借口。
夜风吹过柴房的缝隙,梁上的小石头动了动,大概是听到了,却没出声,只是把怀里的糙米饼攥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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