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韩照一手揽着沈非,运起轻功便如飞烟轻雾,顺着官道向着天台派奔去。
沈非此时被她抱起,才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韩照腾云驾雾般掠过一段路后,沈非微微咬着唇,抬眼低声道:“韩前辈,您把我放下吧,我还是骑马吧。”
韩照微微摇头,低声道:“已过了六日了,阿烟的毒恐怕只能再撑三四天了,若她毒性上行进了肺腑就回天无救了,沈姑娘且忍耐一下。”
沈非面上微红,她几乎从未被人这么抱着过,此刻不禁微微窘迫,却也感到一丝莫名的暖意,她便不再说话了。
韩照轻功绝佳,这日晚间,两人就到了天台派。
此时祝烟的姐姐、姐夫也在此地,他们是得了信便动身来此探望,此时已在天台山上住了数日了。
韩照沈非二人进入派中,便立刻有派中弟子引着二人往内走去。
沈非边走便看天台派的亭台楼阁,只见楼阁玲珑,曲栏小桥,颇有江南秀雅婉约的风气,她暗道:“天台派是江南一带有百年底蕴的名门大派,景致果然不俗。”
天台派的现任掌门祝烟,是上任掌门的小女儿。
上任祝掌门生有两个女儿,长女祝茗二十余岁时嫁给了江南丐帮帮主,而后便定居金陵江南丐帮总会。
小女祝烟自父亲仙逝后便执掌天台派,至今已有十年,而今祝烟已有三十八岁。
两人随着侍从进入了掌门平日居住的院落,只见建筑古雅的屋门外,正立着一位穿着百衲衣、气度温文、此刻眉目间却带着几分愁绪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便是随妻一同来天台山探望妻妹的金从微了。
金从微身为江南丐帮帮主,武功自也不差,早就看到韩照走了过来。
他先是心中一宽,随即注意到跟在韩照身边的是个小姑娘,便又心中一沉,却又不由得有点诧异。
他本是和妻子一样,寄希望于韩照是江湖上声名卓著、垂名三十载的女侠,定能请来江南医仙为妻妹医治。
但他此刻见韩照只带了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回来,却不见江南医仙的影子,便不由得心情更为沉重。
他心道:“韩女侠都没能将沈医仙请来的话,二妹中的毒便难以挽救了。却不知韩女侠带了这小姑娘来又是何意?”
韩照走近了,自能看出金从微心中想的什么,便向他微微颔首,解释道:“金帮主,这位沈姑娘便是江南医仙沈非了。”
金从微闻言,怔了一怔,乍一听还以为韩照在开玩笑,但他心知韩照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胡言,于是便想仔细看看沈非。
沈非却没看他一眼,直接便走进了房屋里。
屋内正熏着宁神散毒的香,里面榻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病人。
病榻旁,还坐有一位容貌甚美、脸色却很是憔悴、眼眶红肿的中年女子。
病榻上躺着的人自是祝烟,坐在榻边的中年女子是祝烟的姐姐祝茗,时年四十三岁。
祝茗此刻坐在床边,眼眶红肿,发髻略有点散乱,显然顾不上仔细打理。
此刻她双手紧握着妹妹的手,泪水都流尽了,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妹妹的奄奄一息的面容。
沈非一进门,看到这一幕,步履微微一顿,便又走近了去。
她身为医者,这种情景也习以为常了,当即便大大落落地坐在了床边。
沈非看了眼病床上的祝烟,只见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双目禁闭,看上去便如一个死人一般。
沈非一看之下,却神色不变,当即便伸手去给祝烟把脉。
祝茗的武功自也不弱,沈非还未进门她便听到了细微的声响。
而后她瞥见沈非是个小姑娘走了进来,面容很生疏,并且两手空空、并未端着药碗盘子,看上去不像是来送汤药的本派弟子。
祝茗便微有点诧异,正想开口问询,便见沈非竟一下子坐在了妹妹的病榻畔,还伸手向妹妹探去。
祝茗不禁脸色一变,虽还未弄清情况,但为了妹妹的安全,她当即伸手扼住了沈非的手腕,正待冷声喝问。
这时门口又走进了两个人,正是韩照和金从微。
祝茗此时擒着沈非的腕脉,自也感知到了沈非似是全无武功。
她心中不禁又有些诧异,毕竟此地是天台派,来往派中之人一般多多少少都会些武艺。
金从微见此情景,连忙出声阻止妻子,道:“茗妹住手,这位姑娘便是江南医仙沈非。”
祝茗听丈夫如此说,微微一怔,不由得微微松开了手指。
沈非的右腕此时已被祝茗捏出了一道红印,她却不甚着意般,仍是把住了祝烟的腕脉,凝神把脉,并不出声。
坐在旁边的祝茗见此情况,还微微有些发怔。
但她也知丈夫既这么说,韩照又站在一旁,想必断然不假。
这时金从微已走到了妻子身旁,在她耳边低声道:“茗妹,沈姑娘是韩女侠请来的,应确是江南医仙无疑。”
祝茗闻言,细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十五岁上下,面容清稚、眉目灵秀的少女。她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眼前如此年少的小姑娘,竟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医仙。
她眼看着沈非腕上自己箍下的红印,不禁心中感到愧罪,但她见沈非正一丝不苟地凝神看病,便也暂不出声致歉了。
金从微也有些难以置信,但他夫妻二人都对韩照非常之信任,于是室内三人齐都注视着沈非给祝烟把脉。
沈非把了一刻钟脉,才松开了祝烟的腕,面色颇为冷肃,她转头看向韩照,道:“我这便为祝掌门施针,还望韩前辈相助一臂。”
韩照微微颔首,和沈非对视一眼,便也在床畔坐下。
沈非也不多言,便从怀中拿出银针包,便给祝烟施起针来。
她一边在祝烟全身上下施针,一边让韩照用深厚的内力将祝茗体内的毒素向四肢尽头逼去。
一旁立着的祝茗夫妇面色此时也是屏息凝神,注视着沈非二人为祝烟除毒,屋内静寂无声。
施针除毒的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沈非忽然针落如疾影,霎眼间刺破了祝烟的手指脚趾,便有黑血从指尖流出。
血液流了片刻便转变为红色,沈非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将银针拭净收回。
韩照也收回手,仍是面色如常。
祝茗夫妇见她如此,心中暗暗敬佩,都心道:“韩女侠内功果然非同小可,助阿烟运功除毒半个时辰,竟然面色自如。”
这时几人看向床上仍是昏迷不醒的祝烟,只见她脸色虽仍是苍白如雪,却似乎已少了适才那种僵冷将死的气息了。
祝茗夫妇、韩照几人都不禁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想来祝烟的毒是有救了。
这时沈非就着一旁书桌上的一张白纸,挥笔便洋洋洒洒写了一页药方,吩咐一旁的弟子拿去熬药。
随即她抬眸看向韩照,道:“韩前辈,那个毒伤了祝掌门的恶贼的尸身你们可搜了?”
韩照微微颔首,看向了祝茗。
祝茗闻言,便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胡桃大小的秘银戒指和一个小匣子。
沈非见此,目光微动,道:“这玩意倒是精巧。”
祝茗眼中含着恨意,含恨道:“阿烟便是给这戒中的毒针毒害了。”
沈非伸手接过这个戒指,指尖捻了一下,只见戒面忽然弹开,里面果然有一个藏着毒针的机窍。
沈非又打开那个小匣子,手指就着丝帕拈起毒针,只见那针浸着暗紫色的光华,看上去就剧毒无比。
沈非沉吟了一下,看向祝茗,道:“祝前辈,那恶贼身上并无解药或别的毒药?”
祝茗微微摇头。
原来那恶贼临死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毒伤了祝烟,随即便咽气了。
祝烟很快也中毒倒地。
而后,天台派的长老弟子很快便发现了情况,将掌门祝烟带回了山门救治,顺道搜了这个恶贼的身,却并未发现解药。
天台派的长老保险起见,把那恶贼的尸身也带回了派中。
当时韩照也在天台派中,也搜查了恶贼的身上,并未发现解药或其他毒药。
过了十日,祝茗夫妇赶来,又把这恶贼的身搜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沈非见祝茗表示并无解药等物,微微点头,沉吟了片时,便道:“祝掌门身中的毒来历很是蹊跷,但幸而还未侵入肺腑,眼下毒素已被祛除大半,日后每日施针服药,再过十日想来便能好尽,祝前辈且放宽心。”
祝茗闻言,悬了数天的心终于彻底放下,她原本焦灼惊恐的精神陡然一阵松弛,忽感两眼一黑,脚下一软,竟然晕了过去。
韩照闻言,也不禁心下一松。
沈非看祝茗脸色本就苍白憔悴,见她此刻晕倒,也不意外,伸手拂了一下祝茗的脉,并无大碍。
一旁的金从微见爱妻晕倒,心下一惊,忙扶住祝茗,他抬目便看向沈非,神色中略带慌乱询问之意。
沈非微微摇头,道:“尊夫人只是连日焦虑忧愁、寝食难安,才晕倒的,并无大碍,歇息两日便好。”
金从微闻言松了口气,便抱着夫人告辞回房去了。
这时屋里剩下了韩照和沈非两人。
沈非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祝烟,随即看向韩照,微微一笑道:“韩前辈路上说的果然不差,祝掌门的毒只剩三日光景了,若是迟来二三天,便神仙也难救了。”
韩照微微颔首,道:“此番真是多谢沈姑娘了。”
她话音顿了顿,凝目看向沈非,目光深挚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这时忽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只听派中女弟子的声音道:“韩前辈、沈医仙,大堂已备下了薄酒,请二位前去用膳。”
韩照应了一声,便暂时不提想收沈非为徒的事宜了。
沈非随着韩照去用过晚饭,而后各自回房歇宿。
第二日,祝烟便醒了过来,她身上的毒素已基本除尽了,她一醒来便能下床走路了。
祝茗早早地就守在床边候着妹妹,见妹妹昏迷了十数日后终于醒来,不禁喜极而泣,抱着妹妹哭泣起来。
祝烟虽然醒了,身子还很虚弱,被姐姐紧紧抱着,不禁有些喘不过气,她声音有些嘶哑道:“姐姐,放开我。”
祝茗闻言,忙放开了妹妹,又抬手拭了拭自己眼角的泪。
她看着已然苏醒的笑貌如昔的妹妹,不禁哽咽道:“阿烟,爹爹妈妈去后,姐姐就只你一个亲人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姐姐怎么活。”
祝烟自然知晓姐姐对自己情深义重,抚了抚姐姐的手臂,嘶哑着嗓子道:“姐姐,我渴了。”
这时一旁侍立的派中女弟子已倒好了热茶,忙将茶递给了自家掌门。
祝烟一连喝了几杯茶水,才缓了口气,还是感觉身体虚软无力,头也有些昏蒙。
祝茗虽不懂医术,但自也知道妹妹此刻还未曾痊愈,便半严厉半温柔地令祝烟乖乖歇在榻上,不许乱动。
一旁的弟子已端来了饭菜,祝茗便接过了饭菜,一勺一勺地给祝烟喂着。
祝烟已经三十八岁了,此时破天荒地被姐姐如此对待,又在小辈弟子面前,不由得大为尴尬。
一旁侍立的女弟子也颇有眼色,这时便很自如地退下了。
祝烟说了几声,还是拗不过姐姐,只好接受着姐姐的投喂。
这时,作为医者的沈非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的病号,她一早醒来,还没用早膳,便先来探望祝烟的情况。
沈非一进门,便看见了祝茗正给祝烟喂饭的情景。
祝烟虽然虚弱,武功并未丧失,沈非还没走进门,她便听见了沈非轻微的步声。
她抬眼一看,便见沈非这个眼生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祝烟顿时又有些窘迫,便抬眼看向姐姐,目中带着一丝撒娇恳求的意味,求祝茗别在外人面前投喂自己了。
祝茗倒真放下了碗筷,却并非因为祝烟的神色,而是因为沈非。
祝茗放下碗筷,便转身向沈非躬身行礼,语气诚恳道:“沈姑娘,昨日是我无知鲁莽,出手得罪了姑娘。姑娘尽心治好了阿烟。我实在万分愧罪……”
祝茗行礼道歉,自是为了她昨日没认出此时十五岁的沈非便是江南医仙,误以为沈非来历不明、似是刺客,才陡然出手擒拿住了沈非,而后沈非又治好了祝烟,祝茗心中便更为怀愧了。
沈非听到此,忙躬身回了一礼,并扶起了祝茗,她脸上也微有点窘,忙道:“祝前辈不必多言,昨日是小女失礼在先,前辈所为实是妥当,前辈万勿如此折煞小女了。”
沈非自也知晓,自己昨日进门时并未言明身份,这一是因为她生性随意、不拘礼数,二便是急于去察看祝烟中毒的情况、便免去了言辞客套。
所以她完全能理解祝茗误会她来历不明、对她出手之事,心中毫不在意。
而此时沈非见祝茗这个四十余岁的武林前辈对她道歉,自是万分惶恐,急忙也回礼致歉。
此刻两人抬头对视一眼,便一笑而过了。
这时刚苏醒的祝烟也听明白了一些,便也撑着身体,也起身向沈非行礼道谢。
沈非忙近前按住了祝烟,道:“祝掌门,你的毒还未完全清除干净,还需静养十日,施针服药,且莫剧烈走动。”
祝烟闻言,便乖乖坐在了榻上,看向沈非道:“我此番遭难,多亏了沈姑娘。沈姑娘救命之恩,祝烟此生不忘。日后沈姑娘若有驱遣,天台派在所不辞。”
沈非微微抿唇,她以往最不耐烦的就是别人的鸣谢与好意,此刻又有些不知所措了,只是微微颔首应付。
沈非从怀中拿出银针,继续为祝烟施针排毒,过了两刻钟,便起身告辞了。
沈非一走出屋檐,便觉得眼角微微发酸,她脑海中不自觉地想着适才祝烟病榻之前、姐妹情深的模样,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游荡,再无亲人可依傍慰藉,不禁感到一阵寂寥。
沈非抚了抚自己眼角,正打算回屋睡个回笼觉,刚走到门口,忽感有人在她肩头轻轻一拂,她一惊回头,却见韩照正微微含笑站在她身后。
沈非微微松口气,嘴上淡淡道:“韩前辈有何贵干?”
韩照微微一笑,却拉着沈非的手回了屋内。
沈非见韩照淡淡含笑看着自己、又仿佛有些成竹在胸的眼神,不由得心里有点直跳,她微微攥着手指,正想开口发话。
这时韩照先发了话,声调温缓道:“沈姑娘,在下想收你为亲传弟子。”
沈非闻言,微微一怔,大脑里转来转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韩照看她这副呆怔样子,唇角笑意更浓,她伸手抚了抚沈非柔软的发丝,柔声道:“沈姑娘,你还年少,江湖很广大,学一学武艺也没什么不好……嗯,我的名字你也听过,总该配做你的师傅了吧。”
沈非闻言,眼眶不由得又有些发酸,她努力吸着鼻子,却还是坠下了几滴清泪。
韩照从袖中拿出手帕,轻轻给沈非拭去眼角的泪花。
就这样,沈非就在这日稀里糊涂成为了韩照唯一的亲传弟子。
又过了十日,祝烟身上的毒已被祛除干净。
祝烟虽极力挽留沈非在山上多住些时日,但沈非不愿多作停留,拉着新拜的自家师傅,在深夜里悄悄地下了天台山,只收下了祝烟相赠的一千两黄金。
但沈非此时刚开始学武,还提不动这一千两金子。
于是两人离去的这天夜里,韩照就在沈非撒娇求恳的软磨硬泡下,帮自家徒儿提着诊费,陪着徒儿做贼似的悄悄下了天台山。
过了两日,师徒俩正慢悠悠地骑马,走在回返九幽谷的路上。
沈非抱着手里的一百两金子,正眉开眼笑,心情甚好。另外九百两还在包袱里装着,被马驮着。
一旁马上的韩照见新收的徒儿如此财迷,不禁微微抚额,似乎感到自己此举收徒略有点轻率了。
沈非看韩照这样,不禁微微一笑,笑道:“师傅,徒儿孝敬您老人家五百两,好不好?您将来若不够花了,徒儿再去找祝掌门要。”
韩照闻言,微微一愕,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沈非见此情景,不由得轻笑出声,她轻挥马鞭,坐下的马匹加快了步子,蹄声嘚嘚先往前跑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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