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剑宗后山的竹林，君玄舟便立在演武场的老槐树下，青灰色道袍被风掀起一角，白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望着不远处正教君无铭练剑的苏清鸢，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两年苏清鸢对君无铭的格外照料，他看在眼里；君无铭生病时，她彻夜守在床边的焦急，他也看在眼里。
待苏清鸢送走练剑累了的君无铭，转身便见君玄舟站在槐树下，神色比往日更显凝重。她心头微沉，快步走上前躬身行礼：“师父，您找我？”
君玄舟没应声，只是转身往山顶的观星台走，声音沉得像山间的寒石：“跟我来。”
观星台终年有风，台上刻着早已模糊的星象图。君玄舟停下脚步，背对着苏清鸢，指尖拂过石台上的刻痕，缓缓开口：“清鸢，你入我门下已有十年，从炼气境到凝丹境，你从不让我失望。”
苏清鸢站在他身后，隐约觉出不对，轻声应道：“弟子不敢懈怠。”
“可你最近，却有些懈怠了。”君玄舟猛地转身，浑浊的眼眸直盯着她，“你对无铭的心思，太沉了。”
苏清鸢心头一震，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裙角，轻声辩解：“师父，无铭眼盲，又是您亲自带回的弟子，弟子只是多照拂些……”
“多照拂些？”君玄舟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生病时，你彻夜守着；他练剑偷懒，你替他瞒着；连他偷看你沐浴落水，你都只字未提，只想着护着他——清鸢，这不是照拂，是纵容。”
苏清鸢的脸瞬间白了，她没想到师父竟连这些事都知道，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君玄舟叹了口气，走到石台前，从剑匣里取出一个陈旧的锦盒，打开时，里面露出半块刻着“夏”字的玉牌，还有一方染着淡红血迹的锦缎——正是当年夏兰藏在襁褓里的东西。“你以为，我带无铭回来，只是因为他可怜？”
苏清鸢的目光落在玉牌上，瞳孔骤缩——她曾在宗门古籍里见过类似的玉牌，那是大夏皇室的信物。
“他不是君无铭，”君玄舟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他是大夏皇朝最后一位皇子，夏瑾渊。十七年前紫宸殿血案，他母亲皇后以命相托，宫女夏兰护着他杀出帝都，最后倒在咱们剑宗山门前，临死前还攥着这半块玉牌。”
“大夏皇室……”苏清鸢的声音发颤，她终于明白，为何君无铭额间会有偶尔发亮的龙纹，为何师父从不让他摘下蒙眼布——那不是普通的胎记，是夏氏龙脉觉醒的印记，是那双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异色双瞳。
“他的蒙眼布，遮住的不只是眼睛，是大夏皇室的血脉，是满门被屠的血海深仇。”君玄舟的眼神愈发凝重，“当年叛军搜捕夏氏遗脉，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放过，若不是我用君姓掩了他的身份，他早活不到今天。这些年，我看着你对他好，本想着多个人护他，可现在……”
君玄舟话锋一转，目光紧紧盯着苏清鸢：“你对他的在意，已经超出了界限。清鸢，你可知他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他的血脉暴露，不仅他活不成，连咱们剑宗，都要被卷进灭门之祸！”
苏清鸢的指尖冰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从未想过，那个总黏着她要桂花糕、会调皮捉弄小师妹的君无铭，竟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秘密；她更没想过，自己对他的照料，竟可能给所有人带来灾祸。
“你怕吗？”君玄舟的声音冷了几分，“怕的话，就离你的小师弟远些。”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苏清鸢心里。她想起昨夜君无铭烧退时，攥着她的衣角小声说“师姐别抛弃我”；想起他练剑时，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格外认真；想起他蒙眼布下，那双虽然看不见，却总朝着她方向的眼睛。
“师父，”苏清鸢抬起头，眼底虽有慌乱，却多了几分坚定，“我护着他，不是因为一时的纵容，是因为他是我师弟，是您让我多照拂的人。他的身份再重，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我不能因为怕祸事，就丢下他。”
“丢下他？”君玄舟冷笑一声，“你以为留下他，就是护着他？你可知，你对他的特殊，早被人看在眼里。沈砚多次找我，问你为何对无铭格外不同；宗门里还有弟子议论，说你对一个盲眼师弟太过偏爱——这些议论，迟早会引来有心人注意！”
苏清鸢沉默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心意竟会成为暴露君无铭身份的隐患。
“你若真为他好，就该离他远些，让他学会自己长大，学会藏好自己的秘密。”君玄舟的语气软了些，“你是剑宗最有希望冲击元婴境的弟子，你的路在修仙大道，不是陪着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皇子，走向未知的险境。”
风卷着竹叶落在观星台上，苏清鸢望着远处正在溪边摸鱼的君无铭——他蒙着墨色布巾，正凭着听觉伸手去抓水里的鱼，动作笨拙却认真，偶尔还会因为没抓着而懊恼地跺脚。
那是她护了两年的小师弟，是说要快点长大保护她的孩子，她怎么能说离就离？
“师父，”苏清鸢深吸一口气，语气格外认真，“我不会离他远去，但我会收敛心思，不再让旁人看出异常。我会教他好好练剑，让他早点变强，能自己护住自己的秘密。至于灾祸……若真有那一天，弟子愿与他一起扛。”
君玄舟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久久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将锦盒重新收进剑匣：“你既已决定，便好自为之。只是记住，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别说你护不住他，连我，都未必能保得住剑宗。”
苏清鸢躬身行礼：“弟子明白。”
下山时，她远远看见君无铭举着一条小鲫鱼，朝着她的方向挥手，声音清亮：“师姐！我抓到大鱼啦，晚上煮鱼汤给你喝！”
苏清鸢的心头一暖，却又瞬间发冷——她知道，从师父告诉她秘密的这一刻起，她和君无铭之间，再也不只是简单的师姐弟。她要护着他，护着他的秘密，还要护着这份不能被旁人察觉的温柔，在修仙大道与血海秘辛之间，走出一条既能让他活下去，也能让自己不后悔的路。
她朝着君无铭笑了笑，快步走过去，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揉他的头发，只是轻声说：“鱼太小了，放了吧，下次练剑认真些，师姐再陪你抓大鱼。”
君无铭愣了愣，总觉得师姐今天的语气有些不一样，却还是乖乖把鱼放回溪里，攥着她的衣角小声问：“师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苏清鸢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蒙眼布的边缘，声音软了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克制：“没有，师姐只是在想，该教你新的剑招了。”
她不能让他看出异常，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早已知晓他的秘密，知晓那份压在他身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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