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的成人礼，选在秋阳最暖的九月初九。演武场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青石板缝隙里的杂草都被细心拔除，四周挂满了朱红绸带，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极了弟子们按捺不住的议论声。长老们端坐高台，身前摆着刻有宗门纹章的案几，案上放着象征“成年修士”身份的青铜令牌；台下弟子们身着崭新的浅灰宗门服饰，簇拥在两侧，目光却总不自觉飘向入口——今日最受瞩目的，是刚满十八岁的苏清鸢，和十九岁的沈砚。
沈砚一袭淡青劲装，腰佩那柄陪他突破凝丹境的“裂风”剑，剑穗上的青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身姿挺拔如松，肩宽腰窄，是宗门里公认的“青年才俊”，此刻却没半分平日练剑时的沉稳，指尖反复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目光频频回头望向入口，喉结不自觉轻滚——他昨夜特意让师妹帮忙浆洗了劲装，还将头发束得格外整齐，只为能在今日，让苏清鸢看见最好的模样。
没过多久，苏清鸢便缓步走入演武场。十八岁的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换上一身月白长裙，裙摆绣着银线剑纹，走动时剑纹仿佛随动作流转，多了几分灵动；墨发用一支温润的白玉簪束起，鬓边垂着两缕碎发，风一吹便扫过她颈侧的浅淡剑痕——那道早年练剑留下的印记，非但不显狰狞，反倒为这份清雅添了几分坚韧。她刚踏入演武场，四周便响起低低的赞叹声，连高台上素来严肃的二长老都忍不住点头：“清鸢这孩子，不仅修为稳扎凝丹境，这份气度，也是剑宗百年难遇。”
沈砚看见她的瞬间，眼神骤然亮了，像有星光落进眼底，脚步下意识往她身边挪了两步，几乎要与她并肩。周围弟子见状，纷纷露出了然的笑容，前排几个与沈砚相熟的男弟子，更是故意提高声音打趣：“沈师兄，你这眼神都要黏在苏师姐身上啦！再看下去，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咯！”“就是就是，凝丹后期配凝丹境，一个俊朗一个绝色，简直是龙凤呈祥，我看呐，今日成人礼后，长老们说不定就会赐婚！”
议论声像细碎的石子，轻轻飘进苏清鸢耳中。她脚步微顿，侧头看向身侧的沈砚——他耳尖泛红，正灼灼地望着自己，眼底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连握着剑柄的手都微微收紧。苏清鸢轻轻蹙眉，不动声色地往旁挪了半步，拉开了半臂的距离，那道空隙，像一道无形的界限，清晰得让周围的笑声都淡了几分。
沈砚的笑容僵了一瞬，指尖的力道松了又紧，却还是硬着头皮，低声开口：“清鸢，你今日这身……很好看。比平日里的剑袍，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他想说“更温柔”，却怕唐突了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余下一句略显笨拙的夸赞。
苏清鸢没看他，目光落在高台中央那面刻着“剑心”二字的匾额上，声音平淡得像秋日的溪水：“多谢沈师兄。今日是成人礼，关乎修士身份的重要日子，该穿得正式些。”她刻意加重了“正式”二字，语气里的疏离，连旁人都听得出来。
可玩笑声并未就此停下，后排几个胆大的女弟子凑过来，对着苏清鸢挤眉弄眼：“苏师姐，沈师兄对你多上心啊，你看他为了今日，连剑穗都换了新的青珠！你就别绷着啦，大家都看得出来，沈师兄心里只有你！”“是啊是啊，你们俩站在一起，谁看了不说一句天造地设？长老们肯定也盼着你们能成呢！”
这些话像羽毛，轻轻搔着沈砚的心，他的期待又浓了几分，眼神亮得更甚，死死盯着苏清鸢的侧脸，等着她哪怕一丝一毫的松动。
却见苏清鸢忽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面向围过来的弟子们。阳光落在她月白长裙上，泛着柔和的光，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随即松开，神色依旧清冷，声音却清晰地传遍演武场每个角落，连高台后的竹林都能听见：“大家别开笑了，我与沈砚师兄，只是朋友，也只会是朋友。”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让所有议论声戛然而止。演武场上静得能听见风卷绸带的声响，弟子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透着难以置信；沈砚脸上的期待更是瞬间褪去，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脸色一点点发白，他嘴唇动了动，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指尖悄悄攥紧了剑柄，指节泛出青白。
苏清鸢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继续道：“我与沈师兄一同在剑宗修行八年，从炼气境到如今的凝丹境，我们是并肩练剑的伙伴，是遇到瓶颈时互相指点的朋友，这份情谊，只关乎宗门、关乎剑道，无关任何儿女情长。今日是成人礼，是我们从‘弟子’蜕变为‘修士’的日子，该论的是往后的修行路、该担的责任，而非这些无意义的玩笑。”
她语气坦然，眼神坚定得像淬了冰，没有半分犹豫，任谁都看得出，这不是故作矜持的推脱，而是真真切切将沈砚划在了“朋友”的界限里，半分余地都没留。
高台上的君玄舟看着这一幕，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有对沈砚的惋惜，也有对苏清鸢的赞许。他早知道这孩子心性沉稳，却没想到，十八岁的年纪，竟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干脆地厘清情意，这份定力，比许多年长修士都要强。他轻轻点了点头，对身旁的大长老低声道：“清鸢这孩子，没白教。”
沈砚站在原地，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苏清鸢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他心里，将他这两年来小心翼翼藏着的喜欢，戳得粉碎。他望着她转身走向成人礼队伍的背影，月白裙摆扫过青石板，没有丝毫留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连呼吸都觉得发紧。他早知道苏清鸢性子冷，却从没想过，她会在这样重要的场合，用这样直白的方式拒绝自己，连一点体面都没给他留。
周围的弟子们也不敢再玩笑，纷纷低下头，悄悄往后退了退，生怕触了沈砚的霉头——谁都知道，沈师兄对苏师姐的心思，整个剑宗都看在眼里，如今被当众拒绝，心里肯定不好受。
苏清鸢却像没察觉身后的异样，径直走到成人礼队伍的末尾。刚站定，就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很轻，却带着她熟悉的、小心翼翼的节奏。她回头一看，果然是君无铭——他仍蒙着那块墨色蒙眼布，怀里抱着灵尾狐，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耳朵尖泛着淡淡的红，声音软软的：“师姐，你刚才说得真好。那些人乱说话，就该这样怼回去。”
苏清鸢愣了一瞬，紧绷的嘴角忽然柔和下来，她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摸了摸君无铭的头，指尖触到他柔软的头发，语气里的冷意散了大半：“怎么过来了？成人礼是给年满十六岁的成年弟子办的，你才十三岁，还小，不在名单里。”
“我想来陪师姐，”君无铭的声音带着点委屈，指尖轻轻拽住她的裙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听婉儿说，大家都在说你和沈砚师兄的事，还说要赐婚，我怕你不高兴，就偷偷跑过来了。”他看不见苏清鸢的表情，却能凭她的呼吸判断她的情绪，刚才她说话时，气息比平时沉，他知道，师姐其实也在硬撑。
苏清鸢的心忽然软了，像被温水浸过。她看着君无铭蒙眼布下微微颤动的眼睫，又想起方才他悄悄跑过来的模样，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暖意——整个演武场这么多人，有人看热闹，有人惋惜，唯有这个小师弟，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放得更柔：“我没事，别担心。这里人多，容易被挤到，你先回住处等我，等我礼结束了，带你去后山摘野山楂，就是上次你说酸得过瘾的那种。”
君无铭却摇了摇头，把脸往她手边凑了凑，像只黏人的小兽，小声说：“我不回去，我要在这儿等师姐。有我在，没人敢再乱开玩笑了。”他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模样认真得可爱。
怀里的灵尾狐像是听懂了，也跟着“呜呜”叫了两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苏清鸢的手背，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指尖，带着暖暖的温度。
苏清鸢看着眼前黏着自己的少年，又瞥了眼不远处独自站着的沈砚——他背对着这边，身姿依旧挺拔，却透着说不出的落寞，连“裂风”剑的剑穗都没了晃动的力气。十八岁的成人礼，本该是关乎修行进阶、开启新道途的时刻，却因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劝君无铭离开，只是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目光重新投向高台。
此时，高台上的大长老终于开口，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传遍演武场：“吉时到，成人礼，开始！”
朱红绸带被风掀起，阳光洒在青铜令牌上，泛着冷光。苏清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等着接过那枚象征“成年修士”的令牌——她的修行路还长，儿女情长从不是她的目标，只是她没发现，搭在君无铭肩上的手，悄悄用了几分力，连目光落在高台上时，都偶尔会不自觉飘向身边的少年。
而不远处的沈砚，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两道相靠的身影上，指尖攥得更紧，指节泛白。他看着苏清鸢对君无铭的温柔，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软意，终于明白，苏清鸢的“冷”，从不是天性凉薄，只是她的温柔，从不属于自己而已，可他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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