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合,都城满街朱红灯笼已迫不及待亮起来,暖融融的光晕流淌在青石板路上,酒楼临街的窗户敞得大开,喧嚣声和蒸腾着的酒气扑向街道。
一个汉子醉醺醺嗓门洪亮的举起酒壶:“你们听说了吗?那位前朝太子……不,如今已是永宁亲王,得圣上亲口开府赐婚,赐婚的好像是……”
“礼部尚书嫡女。”
“就是!”同桌的瘦小文人捻着胡须,眼睛发亮,腮边两团酒红:“礼部尚书的嫡女,那可真是名门闺秀,金枝玉叶,前两年好像是有个状元想求娶,都被尚书大人回绝了,啧啧,圣上这可是给足了永宁亲王体面,这门亲事真是天作之合!”
同桌的人皆连连点头,似乎这桩喜事就落在他们家中一样,连酒都多喝了两壶。
喜事传遍大街小巷,小摊贩的叫卖声更加响亮,孩童们举着糖人在长街上追逐奔跑,点心铺子排着长队,酒楼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
沸腾的喜悦传到远在几百里开外的听雨阁。
烛火在窗纸上映出清瘦孤傲的影子,姜枣眼底有浓烈得化不开的乌青,连续几夜未曾入睡,听着屋外山风呼啸,心跳如鼓,看着铜镜扯了扯嘴角,试图弯出一个弧度,却只牵动一片疲累。
“傅临川……”声音干涩的如同细沙,看着纸上寥寥几句:“封王开府,赐婚尚书嫡女,众望所归……”
她对着铜镜一字一句念出,像是在说服镜中那个顽固的自己。
“这是他最好的归宿了。”移开视线的瞬间,信纸在手中被碾成一团,最终在烛火上燃成灰烬。
深夜,山风呼啸得更凄凉,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强撑着的傲骨仿佛也被劲风吹散了,黑暗无边无尽压过来,压得姜枣喘不过气。
闭上眼,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长街上的热闹喧嚣,酒楼中的欢声笑语,王府中悬挂的喜庆红灯笼,以及……
傅临川穿着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迎亲的样子。
数月来,她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忘记与他之间的事情,忘记都城,忘记那个偏僻的村镇,忘记一夜**。
被桌案上堆积起来的事务弄得焦头烂额,被重振听雨阁的思绪压得心头烦躁,被听雨阁弟子指摘问责,她都没有像如今这样。
嫉妒在心底翻涌,一种尖锐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冲动,蛮横地撕碎理智。
她猛地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外衫,挂上短剑,推开门冲出去,撞入黑沉沉的夜幕中,被呼啸着的山风掀起衣摆也决绝地大步朝外走。
伴随着夜风和马蹄声,当城门轮廓在眼前越来越清晰时,姜枣勒住马,驻足在城门口的茶棚,茶棚下有冒着热气的包子和热汤。
姜枣急躁了一路的心忽然不急了,坐到茶棚下慢慢喝着汤,吃着包子。
天际刚刚泛白,茶棚内只有老翁在忙,见姜枣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闲谈几句:“姑娘是等着城门开?”
姜枣咬一口包子点点头,喝口热汤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问道:“听闻城内要有喜事了?”
谈起这个,老翁来了精神,捏起肩上搭着的布巾擦一把脸上忙活出的汗:“这件事满城都传开了,不久前那场叛乱你可知道?就是那位前朝太子,如今被封了亲王,要成婚了,还是圣上赐婚!”
姜枣垂眸,放下汤碗的动作一顿。
老翁扯开凳子坐下,说得更起劲了:“说起这桩婚事,就不得不说起这位尚书千金了……有的事,许多人都不记得了……”
听他故意话说一半,姜枣又要了一笼包子,同时放下一块碎银子:“这位尚书千金怎么了?”
老翁收起碎银子,把包子端上桌,重新坐下神秘兮兮道:“尚书千金是嫡女,按理说不会留到此时才赐婚,先前曾议过两门亲事,不料……那两家的公子也是福薄的,都没等到择日下帖,全都……死于非命……”最后几个字压低声音。
“出了这样的事,为何还要赐婚?”姜枣原本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来都城,听了这些,或许这亲事也并非良缘。
老翁摇摇头:“我哪里知道为何赐婚,不过,有关尚书千金的前两门亲事也都过去许多年了,没到择日那一步,就不算结亲,被遗忘了也正常……况且,赐婚的可是圣上,这位亲王传闻是紫薇星下凡,既然不是凡人,定然能顺顺利利。”
姜枣捏了捏手里的包子,目光中多了几分沉思。
王府的朱红色大门庄严巍峨,高耸院墙之内,无数盏琉璃宫灯悬挂着,红绸从飞檐斗拱上垂落下来,又在廊柱间蜿蜒缠绕,一直铺设到视线尽头。
府中婢女和仆从们已经开始洒扫,器物碰撞的清脆声响,婢女们聚在一处的闲谈笑语,红灯笼红绸缎,每一处都充满喜悦,却狠狠扎进姜枣的心脏。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连日疲惫和心力交瘁带来的虚弱让她不能冲动,眸底翻涌的情绪都只能压抑下来,她的目光在府内梭巡,没找到想看见的人,无声在房顶游走,像是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
正殿寝屋内,窗边案头上的铜炉中缥缈着熏香,这张紫檀桌子极其眼熟,似乎就是当初囚她的那间屋中的,连案头摆放的铜炉都一模一样。
傅临川一身绛红圆领袍,褐色拼接,金镶玉的腰封和盘扣,眉目清隽,少了几分从前的张扬,沉淀出从容沉静。
屋内的衣架上挂着一件繁复华丽的大红色亲王吉服,金线刺绣的蟒纹在光线下低调奢华。
姜枣心底一紧,莫名的妒意涌上来,果然是喜事将近,连穿戴都鲜艳了。
寅时刚过,秦王府便已从沉睡中醒来,家仆和婢女有条不絮的张罗着,被满目大红和喜庆的喧嚣填满,无数红灯笼沿着高耸的房檐和院墙悬挂起来,将晨曦微弱的鱼肚白都逼退了几分,冰冷的石阶被红锦覆盖,踩上去绵软无声,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糕点香味和各种熏香。
家仆婢女们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穿梭于庭院廊檐下,小心翼翼捧着金玉托盘。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管家站在院中,额角忙碌出细密的汗,声音拔高:“快去伺候王爷梳洗,迎亲的仪仗都整齐了没?”
婢女慌忙跑来:“王爷……王爷不在寝屋!”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下来,管家定了定心,这么一大早的不在寝屋能去哪?
“还愣着,快去各屋找!”
管家疾步走向寝屋推开门,两支红烛立在桌上,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冷冽香气,本该挂在衣架上的亲王吉服不见了,冠冕还端正的摆在一旁桌上,赤金嵌宝煜煜生辉。
床榻上的龙凤呈祥锦被分毫未动,软枕一丝褶皱都没有。
显然昨夜就没在屋中!
一丝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腾,管家霎时间面白如纸,喜庆的王府陷入慌乱。
与王府乱成一团截然相反的偏僻小院中,破败的窗棂透进几缕惨淡日光,勾勒出傅临川的轮廓。
他穿着那身大红吉服,墨色长发凌乱铺在木板床上,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姜枣站在木板床边,目光盯在他身上,手指不受控制地微颤,指尖冰凉,视线落在他被绑缚住的手脚上,喜庆的红绸布料结实,衬托得肤色冷白。
这红绸是她从悬挂的廊柱上随意扯下的,亲手绑在他身上,一圈一圈,绑住的不止是他,亦是自己疯狂跳动的、几乎要被嫉妒和羞耻淹没的心。
喉咙间溢出一声叹息,想要放他离开的念头转瞬即逝。
木板床上的傅临川醒了,手臂一动,感受到了手脚上的束缚和眼睛上蒙着的布巾,眉头紧蹙,后颈的闷痛让他极其不适,微怔后,尝试动了动手脚,在黑暗中感受周遭,能听见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唇边溢出一丝轻嘲:“既然绑了我来,有何要求尽管提。”
突兀的一句话打破沉寂。
姜枣压抑的呼吸声更轻了,看着他停下挣扎,甚至表露出一丝从容,眼底闪过欣赏。
许久没听见声音,傅临川确认屋中有人,微侧了侧头,拖长音调:“侠士还未想好?不如我来提条件,想必我的身份你们定然知晓,圣上眼中的红人,刚册封的永宁亲王,今日是我与尚书千金大婚之日,宫中与全城百姓都在看着……为了侠士好脱身,不至于绑了我招惹上朝廷追捕,万两黄金可够?”
姜枣站得累了,在破旧凳子上坐下,将短剑搁置在落着灰的桌上,更好的印证他口中‘侠士’二字。
傅临川保持冷静与从容,实则内心已经将熟识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劫持他的人武功高强,不伤他,并且不让他视物。
这熟悉的怪异感像极了某个人曾经经历的一切……
这种猜测让他激动起来,心在胸腔中狂跳。
面上保持微笑,被绑缚在一起的手攥在一起:“侠士觉得不够?还是并非贪慕金银俗物?”
姜枣故意不出声,看看他还能说什么。
于是,听见傅临川慢条斯理道:“若是劫色,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