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子的惨叫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在破败的小屋中回荡,刺耳又解恨。
姜枣收回脚,靴子尖在地上蹭了蹭,仿佛要将什么污浊的东西碾掉,看也不看地上疼的几乎晕厥,满地打滚的赖子,拿着搜刮出的银子走到屋外。
傅临川出了屋子深深吸口气,显然早已对屋中浑浊的空气难以忍受。
姜枣走到趴在窗前的聋哑女子面前,女子本能的瑟缩一下,抬起手想要护住头蹲下去。
姜枣放轻动作,尽量和缓,将手里的银子递给她:“拿着。”又指了指屋中哀嚎的赖子。
“他的双腿都断了,以后再也不能站起来打你,拿着银子离开这里,找个活路。”
女子惊愕的抬起头,眼中充满难以置信和茫然。
姜枣不知道她能看懂多少,明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那双麻木的眼中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死死攥着银子。
傅临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走了。”带着一丝催促,想赶紧离开这里。
姜枣不再看女子,大步跟上去,直到彻底走出巷子,踏上相对干净些的石板路。
傅临川停下脚,眉宇间的冷冽并未散去,反而添上一丝嫌弃,抬起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袍和袖口,动作优雅带着偏执的用力,仿佛要将沾染的关于那间屋子的污浊都拂去。
阳光落在他紧抿的唇和微蹙的眉峰上,将那份矜贵展露无遗。
“只凭赖子说的这些话,并不能给清月定罪。”傅临川掸完最后一处,才淡淡开口:“贸然抓人,只会打草惊蛇。”
姜枣也知道如今证据不足,就算他们心里都清楚事情是清月所为,也没有足够能抓人的证据,心底沉甸甸的,不知道事情到哪一步才能早日结束。
“饿了。”傅临川忽然话锋一转,抬步朝街上最热闹的酒楼走去,语气理所当然:“先祭五脏庙。”
酒楼临河而建,雕梁画栋,食客如云,傅临川径直上了二楼临窗的一间雅间,视野开阔,能将楼下街景和波光粼粼的河面尽收眼底,精致菜肴端上来,色香味俱全,与方才巷子中的景象天差地别。
姜枣却有些食不知味,握着筷子,目光落在河面上一艘缓缓驶过的画舫上,思绪又飘到尚书千金的事情上。
一声轻响,傅临川将手中的筷子撂在白瓷筷枕上,声音不大,恰好能打断姜枣的思绪。
姜枣回过神,看向他。
傅临川正慢条斯理用一方雪白帕子擦拭手指,动作优雅,垂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姜枣,你的脑子里,除了尚书千金的事,能不能装点别的?”
姜枣听出他声音中的不悦,不知如何与他解释。
傅临川接着说:“她是否克夫,谣传如何,与你何干?”
他微微倾身,隔着满桌佳肴,清冽的气息笼罩下来:“你怎可与我在一起时,还想那些无所谓的事?还是说,你想我回去与她成亲?”
他话里的霸道让姜枣脸颊微微发热,张了张嘴,与他说不通那份愧疚,白他一眼,示意他别太嚣张。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的声音打破喧嚣,原本热闹的酒楼霎时安静下来,雅间的门被粗暴推开,一队玄色甲胄腰间配备长刀的士兵涌进来,将雅间围得水泄不通。
姜枣下意识朝楼下看去,酒楼周边也被布防起来,是有备而来。
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的官兵目光锐利扫过傅临川,最终定格在姜枣身上,带着审视和戒备。
“指挥使洪明,奉命缉拿劫持永宁亲王的逆贼。”官兵声音洪亮,带着冰冷,手一挥,身后士兵们就要上前拿下姜枣。
傅临川微抬眼皮,目光刺来:“何处有逆贼,我遇袭流落在外,是被这位姑娘所救。”
雅间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洪明虽只是个武将,但在都城中行事,难免要圆滑许多,见永宁亲王如此维护这位女子,他也没必要非得上纲上线,其中是劫持还是救命之恩,自有圣上决断。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看热闹的百姓围在酒楼门前,直到车马和官兵都远去了,还在后面跟着议论。
车帘低垂,隔绝了外面商街上的繁华和无数好奇窥视的目光。
姜枣坐在傅临川身旁,车厢内算不得宽敞,还有个身材魁梧的官兵,时刻警惕的盯着她,那份紧绷感压得气氛凝滞。
马车最终在一座恢宏的府邸前停下,朱红色的大门前两尊威猛石狮子俯瞰着街道,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永宁王府”字样,笔力遒劲,透着一股浩荡之气。
车门打开,傅临川率先下车,回头伸出手,见到探头出来的武将,面色一黑。
姜枣在另一侧跳下马车,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庄严迫人的府邸,心情沉重。
庭院开阔,青砖严丝合缝,不见一片落叶,透着肃穆与规整,仆从婢女穿行在廊下,身着统一的青灰色和月白色服饰,步履轻盈,目不斜视,垂首屏息,见到傅临川几人,远远便停下脚步躬身或是颔首行礼,动作规矩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一般,没有一丝多余的眼神和声响。
整座王府像是巨大而精密的仪器,在规划好的轨道上一丝不苟的运行。
远处迎来一人,身着青衫长褂,唇绷得很紧,眉目带着一丝急切和紧张,见到傅临川后,神色缓和下来,目光又落在他身旁的姜枣身上,转为惊讶。
姜枣也是一愣,居然是苗喜。
“姜姑娘,别来无恙。”态度恭谨,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在寒暄。
一道掺杂着惊喜的娇媚声音从苗喜后方传来,姜枣心底里对苗喜产生的生分感褪去,换上几分真心的暖意。
“洛娘子,你也在这里。”
洛娘子穿着一套水红色锦缎衫裙,身段依旧玲珑有致,插着金钗,眉目艳丽带着几分温婉,热络的拉住姜枣的手,在手心暖着,视线在她身上转一圈,才移到傅临川身上:“公子可安好?许久未见姜姑娘,我先拉着她去说两句私房话,有什么事你们先商量。”
苗喜虽与洛佳人喜事将近,但在公子面前,还是十分看重尊卑的,因此对她随意的言行感到不习惯,张了张嘴,想要制止她。
傅临川摆摆手:“去吧。”
洛佳人拉着姜枣边走边说:“许久未见,怎得瘦了,脸颊上好不容易养出的肉都没了,是没好好吃饭吗?羊奶还有继续喝吗……”
既然将人送到,洪明便可先回去向上级回禀,与傅临川告辞后,脚步匆忙离开王府。
洛佳人提着一壶青梅酒和一碟精致点心,屏退院中伺候的婢女,拉着姜枣在暖榻上坐下,烛光跳跃,映照着两人面容,给杯中斟满酒,面颊上浮现一抹醉意,还意犹未尽。
“……所以,你当初不辞而别也是有苦衷的,那个叫什么关叔的人害死了你师父,你是回去复仇的……之后,又一直忙于重振……听雨阁,才一直没敢与我们联系。”
姜枣捧着温热的酒杯,指尖感受着温润,青梅酒的酸甜香气在鼻尖萦绕,让她一直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下来,简略说完这一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后,隐去其中许多艰辛和死里逃生,只道是辗转曲折,最后,面对洛佳人的疑问,无法做出违心的回应。
毕竟,她当初是下了决心与傅临川再不相见的。
洛佳人忍不住感慨:“公子他在你离开后……变了很多,他认定的事,向来谁也改不了……”她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失言,过往的事也不愿再拿出来反复咀嚼,转而笑道。
“不过,他肯认,就是他心甘情愿的。”
姜枣抿一口酒,酸甜微涩的酒液滑入喉咙,暖意熨烫得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自从踏入这座王府,处处透着疏离与威严,窗外的月色都像是被规划好的一板一眼,沉默的婢女,低头行走的仆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格格不入。
“洛娘子,此处你可住得惯?”姜枣的声音在氤氲酒气下显得有些飘忽。
洛佳人微微一怔,才明白她在问什么,看着姜枣眼中复杂的,带着一丝茫然和倔强的光,明白她为何不与他们联系了。
她轻轻叹口气,握住姜枣微凉的手:“姜姑娘,这座王府,甚至这座都城,都是一张巨大的网,有些人想进来,有些人想出去,说到底,网的出口只要握在自己手上,来去亦是自由,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这里有我想要守着的人,所以就留下来,若是哪一天,他要走,那我就随他离开,天大地大,何处不是家。”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小朵灯花,暖黄的光摇曳着,映着姜枣沉默的侧脸。
翌日,姜枣察觉到手背上湿乎乎的舔抵,宿醉霎时飞走,坐起身一看,追风摇晃着尾巴吐着舌头兴高采烈的看着她,见她醒来,汪汪两声,昭示着它有多高兴。
姜枣见了它也高兴,拿起桌上昨夜吃剩的熏鸡喂它。
掀开身上盖着的一张小薄毯,穿上靴子站到地上,回顾昨夜与洛娘子谈心,一时有些喝得多了,后来何时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抬手拍拍脑袋,嘴巴里是青梅酒残留的味道,又酸又涩。
“姜姑娘,奴婢伺候您梳洗,到前殿听旨。”婢女声音平淡毫无起伏,端着木盆像是执行一样很普通平常的任务。
姜枣蹙眉想多问几句,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料想问不出什么,索性坐下来,任由她梳洗。
不得不说,王府的婢女也是极其有规矩的,不会未经她同意将她装扮成另一幅样子,只简单的将她的长发梳顺,然后头顶挽起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插一根朴素的青玉簪子便好了。
随后,由婢女引着她到前殿,傅临川见她到场,抬手示意宣旨太监可以开始了,尖利的嗓音不带丝毫情绪,平淡的念完圣上旨意,姜枣大概听明白了,是叫她与傅临川入宫说话。
傅临川神色如常,宣旨太监带着人离开,他才扬起姜枣熟悉的笑意,绷直的脊背也松散下来:“禁宫里没什么好玩的,有几处景还不错,你若是不想去,过会儿我自己去便是。”完全没把旨意放在眼里,宣旨太监还未走远,就大言不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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