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惊堂木一拍。
怪哉怪哉,听客老爷们,这天下哪有这样古怪又碰巧的事情?
这事儿啊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想当年那雁门川一带那真是战乱频繁。那武将世家秦家的男丁,更是常年驻守边关抵御辽金来犯。而我们那倒霉的炮灰反派祁鹤轩——那时候他还不姓祁——那时也跟着父母住在靠近雁门川的怀云镇。
祁父不姓祁,他姓蒋,是秦老将军麾下一员猛将。哪成想,十七年前一场血战,葬送了他的大好年华。当他那年方二十六、风华正茂的妻子——祁氏玉茗,带着儿子蒋鹤轩,驾着牛车来到雁门川给亡夫收尸时,却被那刚死了夫人、色心不改的秦老将军看中了。那蒋都头还没出头七呢,秦老将军的眼睛就已经从祁氏身上拔不下来了。
可惜啊可惜。祁氏势单力薄,无法独自抚养独子鹤轩。于是咬牙答应嫁给秦老将军,做他的续弦。临出发去东京城前,她挥泪告别住在怀云镇内的世交好友——柏姓夫妇。彼时那对夫妇刚生产下独女不久,两家含泪缔结姻亲,将来等到那柏家女儿及笄之时,便接到东京城内成婚。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祁氏带着儿子嫁到老秦将军府上后,那是备受冷眼、惨遭欺辱。府里上下是个人都看不起这对乡下来的母子,尤其是那老秦将军已故的夫人留下来的嫡子——秦景臣,终日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大哥”拳打脚踢。
祁鹤轩——那时候应该叫秦鹤轩——每天都被他的“二弟”秦景臣打得头破血流、青一块紫一块。祁氏忍辱负重在秦家生活了几年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一纸休书送上了朝廷,与秦老将军和离!
这事儿在当时可真是把秦家给闹成一个大笑话,从那以后没有哪个秦家人看到这对母子俩恨得不牙痒痒的。但是祁氏根本就没当回事,拿着这些年来的体己,在京郊购置了一个小院,做起了小生意,慢慢地把儿子——终于改成跟她姓——祁鹤轩抚养长大。
祁鹤轩不辱使命,凭借一颗聪明的脑袋瓜子,成了秀才又中了举人,殿试过后更是一举成了探花郎。进了翰林院,去过尚书房。当过地方官,干过校书郎。最终二十七岁就成了四品文官,真是堂堂一——
“等一下。”我在脑海中打住系统的说书,“你不觉得我二十七岁就成了四品文官有点太快了吗。你看看看这些履历哪个不需要干个四五年的?”
“你管呢,这是小说,那摄政王都才刚过二十来岁呢,你一二十七岁的在这种小说里已经算高龄人士了。”系统很不满意我打断了它的才艺表演。
不过这段脑海里冗长的说书在现实中只耗费了片刻而已,没办法谁叫我脑子好使,这么快就能吸收一大堆背景知识。在屋内的众人眼里,我只是站在原地呆滞了几秒。
我眨眨眼睛,让有些呆板的眼神恢复清澈。我看着那小鸟依人似的女子缓缓走进屋来,纤腰弱柳,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秦景臣还把她护在身后,像是护着一块世间稀罕宝。而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好像我这个登徒子在刚刚轻薄完他名义上的妻子之后,马上又要去轻薄她了。
秦景臣不耐烦地抬起手招呼一下,瞬间房门外哗啦啦涌过来一堆下人。不远处甚至还有几个丫鬟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想打探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这荒唐的一幕我反倒觉得好笑:刚刚关山雁已经在这用脖子打秋千了,这些人连吭都不吭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将军夫人生命垂危。现在府里真正掌握大权的人回来啦,这些人立刻又像蛆一样闻着屎味儿过来了,可见这位将军夫人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关山雁在我身后深吸一口气,我的余光注意到她的纤纤玉指正不由自主地绞紧那嫩绿色的轻纱披帛。
我额角青筋直跳,表面却竭力维持着那副吊儿郎当的笑,看向我那曾经的“二弟”。而秦景臣已经厌我到极点,甚至不愿意再多看我一眼。我知若此刻再不找个理由,我和鲍嘉肯定立马要被轰出将军府。
我咳了一声,整了整衣襟,猛地板起脸,学着我高中那个大肚子校长的架势,希望能有几分像礼部侍郎的腔调,抬手指向那女子:“此女子乃是何人?”
秦景臣眉头一皱,声音冷得能滴出冰:“与你何干?”
我嘿嘿一笑,掏出那份一直没机会掏出来的折子(哈!终于!),在手心晃了晃:“秦将军有所不知,我这趟来将军府本来就有公务在身。”
秦景臣果然被我煞有介事的模样给唬住了:“公务?”他不是傻子,一眼就认出了我手上拿着的是要往上递给官家的折子,他眯起眼睛,“官家有交代你什么吗?”
“哎对咯。”我顺着他给的杆子就往上爬,“近日东京城内风言风语四起,上个月就有小道消息顺着各色脚夫和镖客们传进来,说什么‘已有家室的将军在外助长不正之风,携带来路不明的女子登堂入室’,这传出去丢的可是八十万禁军的脸面,更是朝廷的脸面。我奉官家之命暗查,今日既然正巧撞见,那就顺带问个清楚。”
一瞬间屋内众人被我装模作样地语气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那弱柳,听到我的发言那一刻更是小脸煞白。
哈!就这点勇气就敢上门来逼走原配,不愧是狗血文里的恶毒女配。
秦景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依旧挡在那株弱柳的身前,但是神态却不如之前那么镇定自若了。
“他慌了。”系统在我脑海里说道,“按照原文的剧情推的话,他这是刚从皇宫那里出来。”
“他去那儿作甚?”
“当然是想请那个娃娃皇帝赐婚为平妻咯。今儿一早他回到将军府就这么跟女主说的,然后撇下她就带着他的小情人就进宫了。所以女主才会万念俱灰一时想不开上吊的嘛。结果原文剧情里官家避而不见,传说中的摄政王这几日又不在京中。现在他心里自然发虚。”系统的语气就像田间地头大槐树底下扇蒲扇嗑瓜子的老太太们。
秦景臣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朝我发作。我梗着脖颈,看他移开小山般的身躯,让弱柳走上前来,然后伸手把她护在怀里,冷冷道:“你问吧。”
看的我牙都酸了。
不过也好,既然你松口,那就别怪我嘴上无德。
我回头撇了一眼双眼茫然看着前方的关山雁,内心一阵暗爽:“小窝囊废,让我帮你出口气。”
把折子往指背一扣,声音收了笑:“姑娘无需惊慌。祁某今日奉礼部差遣,一个是为了调查城内风言风语,还秦将军一个好名声,再一个就是例行清核入京人口籍贯文牒。此事关规制,不涉私怨。”
廊下的风从丹楹间拂过,吹乱几缕檐铃,叮叮当当。弱柳抬眼看我,眼神很平静,像一湾清水,看不出深浅。
“奴家出身雁门川怀云镇。”她依旧低眉,声音细而稳。
“好巧,”我故作轻松,“家母亦自怀云镇来。”
我没看秦景臣,只是用指尖把折子轻轻一压,看着这上面与我所要问的东西风马牛不相及的字眼——最前面的折面上写的是礼部前日的祭祀排程,后面厚厚一沓全都是狂喷秦景臣的呕心沥血大作,与刚才所言半点不搭界。
“半月前,”我像是随口道,“家母有信,提及怀云旧交之女,年岁十七,自小娇养,已议下婚约,如今要来东京议亲,托我出城北上帮忙迎接。”
对面的弱柳略一顿,还是笑:“东京城内来自怀云镇、年十七的姑娘肯定多的是,并不罕见。大人为何说得好像奴家就是您口中的旧交之女呢?”
我把眼皮抬了一线,从下往上看过去:“那女子姓柏,闺名如烟。”
空气在这一瞬凝住。
秦景臣那嘴更是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护住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的柏如烟。
没错,你们中并没有一人透露出弱柳的真实姓名,为何我这个和她从未谋面的东京城内的官员竟会对她的姓名身世张口就来。
废话,系统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刻而生的,不然我要这玩意儿干嘛?留着攒齐男主搞出来的一百次心碎然后撒手离开吗?
秦景臣此刻更是不敢对我再发出妄言,现在他是真的信我来查他的了。
柏如烟眼睫微颤,很快又恢复镇定,侧身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在秦景臣一缕阴影里。
系统挠耳朵似的:“心率上浮,但面部肌肉控制优秀。提醒:对手高段位,别急着一锤定音。”
我哦了一声,在心里回它:知道。我也没打算一锤定音。
“京城里叫‘如烟’的,奴家猜测也非一人两人。”她把帕角抹过指缘,笑意倒比方才更盛,“大人若以‘巧’字为凭,未免伤了清议。”
“清议需凭证。”我“哗”的一声合起折子,用折子尖角指了指她,“入京有关防,行旅有过所,身携有通关文牒。既然我奉差核验,还请姑娘出示文牒,我看一眼,抄验籍贯年岁,便好交差。”
柏如烟眼里有一刹微光,仿佛在算计退路。随即福了一福:“照规矩,该当从命。”
一个随侍上前,略一迟疑。我不看那人,只把“礼”“例”“核”的腔调落稳:“礼部查验,非私。”
秦景臣的指骨身旁的圆桌上一磕,“叩”的一声并不重,却敲得院子里更静。
我微笑:这声响不是反对,是提醒——他知道。
他知道他叫柏如烟,他也知道他是怀云镇人氏。是他半路上把她带回来的,他自然知道一切,然而……然而……
跟着柏如烟的其中一个骷髅打金服似的侍女走了回来,将文牒放到我手里,小小的一叠纸质方块,此刻却似有千斤。
我不急着翻正面,先看封角与押记,唇角挂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怀云镇所发,押的是旧戳……嗯,换新官了?”我不等答,指尖一拨,把文牒展开。
籍贯:雁门川怀云镇。姓名:柏如烟。
出生年月正是十七年前。
我余光瞥到关山雁想上前靠近查看又不敢的动作。
鼻息轻哼一声,我把文牒合上,抬手,远远递回去:“柏姑娘。”
她接过,不慌不忙将文牒收回袖底,像是这世上最寻常不过的动作,末了才抬眼:“大人看清了?”
“看清了。”
我停了一下,轻声补了半句:“所以,姑娘方才一味的否认,是为了……”我意味深长地停下话头。
柏如烟淡然一笑:“方才大人的说法让奴家一时间糊涂了,因为奴家并不知婚约一事。”
我点点头:“哦,是这样。不过‘不知婚约’这一说法,得先弄明白——是‘不知其人’,还是‘不认其约’。”
她的笑容恰到好处地淡了一分,像是云后再罩了一层纱:“乡下父母糊涂,或许私相授受,奴家未必得知。便是有,也只在纸面。如今既在京中,又逢救命之恩,奴家只认眼前人。”
这句话落下,周围的视线都跟着动了一动。她没承认那个“人”,但承认了“有约”。不是我逼她,是她自己挑的词。
余光里,关山雁的神色微动,一双满含忧虑的美眸看向我的方向。也许这时她开始后悔刚刚对我的态度了吧。
我不动声色,嘴上不忙不慢地说:“礼有礼的路,法有法的规。姑娘既认‘纸面’,便要知那纸面不是风会吹散的落叶。”我把折子敲在掌心,“婚约属私,涉讼则属官。今日我不问‘情’字,只问‘约’字。‘有’与‘无’,姑娘可愿再说一遍?”
她与我对视,一瞬不躲:“有。”
屋内院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她却仍旧淡淡:“但不知其人。”
我唇角一挑:“‘不知其人’,也好。”
我转头看向秦景臣,语气温和到近乎客气,“将军,既然柏姑娘文牒明白、年岁明白、籍贯明白,‘约’字也明白,那么礼部于册上存一备查,日后如遇纠纷,官府可撮合两造对质。这是例。”
秦景臣眼神冷下去,冷得像被霜封住的刀刃:“祁鹤轩,你到底想做什么?”
“守例。”我笑着拱手,“此处是秦府,礼数当先。祁某不过是做一件该做的。”
她忽然垂眸,像是一茎竹在风里轻轻一颤,继而直起:“既是例,奴家从命。”
我摇摇头,这女人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看似表面上柔柔弱弱,一切迎合,但是私底下也不知在打什么小九九。我直视着她,一双柳叶眉微微蹙着,杏仁眼忽闪忽闪,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更何况秦景臣这种终日只知打熬筋骨的粗人。
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未婚妻。倘若我这次真的把她和秦景臣拆散了,让关山雁和他HE,那我岂不是要和这位蛇蝎美人结为夫妻?毁了她亲自挑选的的好姻缘,那晚上我还不得一直睁着一只眼睛睡觉。
“我以为此事该记一笔。柏姑娘既称‘有约’,礼部册上凌笔,不作声张,但存案。”我顿了顿,“如若日后有人上官府来找人,说自家要娶的媳妇找不到了,姑娘也不必惶然——该当面对,就面对。”
她看了我几眼,忽然把帕子收紧,微微一笑:“若那人不在了呢?”
秦景臣的手在圆桌边缘压得更紧了一分。
……然而……然而,如若她没有婚约缠身,那么娶做平妻更是指日可待。
“奴家确实有婚约在身,不过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奴家与乳母赶来东京这一路上并未打听到关于奴的婆家的任何事宜,甚至有知情者告知我们奴家未来的丈夫与婆母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柏如烟意有所指地看着秦景臣的身影说道。
我把视线从她眼里移开,望向院外的檐影,像是在随口与风说话:“人不在,理还在。约可解,解也要有人出面,走完路数方成‘明白’两个字。姑娘从怀云进京,走的是官道,不是夜路。”
系统在脑子里发出拍我肩膀的动静:“漂亮,把‘他可能已亡’的侥幸掰正成‘也要面对’。”
我捏着折子抖了抖:“今日就到这。礼部回牒,会把姑娘之名随附关防备查。姑娘不必多忧——规矩护的,是清白,也是体面。”
说罢,我看向浑身紧绷的秦景臣:“秦将军,在下就先告退了。官家还等着我的折子呢。”
话音刚落,我就冲着仍然被按在门口的鲍嘉疯狂打手势使眼色。鲍嘉心领神会,立刻抖擞身子挣脱看热闹看呆了的那几个手下站起身来。
我抬腿便走,刚跨过门槛,我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屋内的那一群人:“哦对了。差点忘了说正事儿。那个,柏姑娘。”
柏如烟抬眼,屋里所有人也都一齐看向我。
我把折子在手里轻轻一拍,慢条斯理:“柏姑娘,您要嫁的那个东京城里人,并不是随便哪户人家——”
顿了顿,唇角一挑:
“——是我。”
说罢,立刻拽着鲍嘉,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身后檐铃再度轻响,像把一段话合上。
而整个院子死寂一片,我敢打赌,屋内人的脸色肯定都比锅底还黑。
系统:“真有你的,就不怕秦景臣又叫人打你吗?”
“怕。”我想了想,“但她比我更怕。”
跑过游廊尽头时,我远远地回头一瞥——卧房门口那三个人,一个护,两个立。柏如烟依旧站得很直,像一枝被风吹过的新竹,没折,只是更紧了。
紧,就会响。等再推一寸,便会到她响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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