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檀娘让清竹读了三本话本子,一个是书生与小姐,一个是娘娘与婢女,还有个风流王爷翘丫头的,半正经半荒唐,读着读着清竹红了脸,檀娘也热了耳根。
“清竹,你选的都是什么书呀……”檀娘嗔她一眼。
清竹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在书贩子那儿随手抓来的,哪晓得是些不正经的书,就当、就当乐趣儿了,也能学认字。”
檀娘轻拍她一下,“要是被人瞧见我学这种书,没脸见人了。”
还有凌爻。
她本就是个不正经的,要是看见自己翻这些书,没准头脑一热,拉着自己就往床上滚,摸这摸那的。
檀娘臊着脸,嗫嚅道:“把这些书收起来吧,换成别的。”
“我就买了这三本儿,”清竹苦着脸,随即亮了亮眼睛,“夫人,要不咱们出府买书吧,正好出去散散心,您都闷在屋子里练了好多天的字了。”
檀娘抻了抻酸疼的肩颈,“也好。”
主仆二人上了街,买了好些话本子回来,让跟出来的小厮驮到马车后边好生存放着。看时候尚早,清竹又提议逛逛,檀娘想着再买些胭脂回来,好研究研究,“带出来的银钱够吗?”
“当然,”清竹拍拍胸脯,“别说买几盒胭脂,就是买几家胭脂铺都管够。”
檀娘只当她玩笑,点点她的鼻头,“你啊你,小皮猴。”
“我说的是真的!”清竹把荷包里的金元宝翻给檀娘看,又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这次将军足足拨给奴婢三千两,就是盘下天香楼一段时日都够够的了。”
“三千两?”檀娘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呢,夫人,实话说将军刚把银票交到奴婢手上时,奴婢也吓了一跳,之前库房最多也就拨六百两的银钱,这还多得花不完呢,”清竹也奇怪,“将军这回给得太多了。”
檀娘蹙了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到了胭脂铺,店小二看檀娘衣着华贵,又看她梳着蝴蝶髻,笃定是哪家贵夫人,忙出来迎接,“不知夫人来买些什么?”
清竹道:“我家夫人喜好花香,你铺子里可有上好的花香胭脂?”
“夫人来得巧,花香胭脂还剩一盒,”店小二拿过来,“夫人看合不合心意?”
檀娘抹开一些,凑近闻了闻,“还不错,就这盒吧。”
店小二麻溜地准备去拿算盘结账,门口忽地传来一声:“慢着。”
众人齐齐看去,一袭浅绿色罗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头戴朱钗,身姿华贵,不似寻常人家。身后跟着一个跟清竹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只不过周身气质要沉稳许多,说出的话也底气足,“这盒胭脂我家小姐要了,店小二,包起来。”
店小二看了眼檀娘,再看一眼那身着罗裙的小姐,咧开嘴:“小的这就为小姐包上。”
清竹倏地火大,揪住店小二的衣领,“岂有此理!我家夫人先一步看上这盒胭脂,你个墙头草居然给别人?”
接着扭头看向那倚势凌人的丫鬟,“还有你,你算哪根葱,要买胭脂上别家去,不然就挑别的。”
“放肆,”那丫鬟嗓音尖锐,“哪家的婢女如此无礼。”
清竹不甘示弱,“你惹不起的人家。”
“这京城中还没有我家小姐惹不起的,就是进了皇宫,里边的人都要给我家小姐几分薄面,更何况是你们,”那丫鬟见清竹嘴皮子溜不好欺负,就转眼去看檀娘,从上到下打量一眼,冷嘲热讽,“指不定是哪家小门小户的外室。”
外室这两个字就太欺辱人了,清竹撸起袖子就要打人,被檀娘拦下。她这两日看书识字,懂得不少字词意思,外室,就是野女人、姘头、情妇的贬话。
檀娘虽鲜少与人红脸,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她是乡野粗人,要真骂起人来,话要难听得多,她走到那丫鬟跟前,“你说我的婢女无礼,可我觉得你没教养得多,不知道是哪个狗娘养出来的。”
丫鬟气得脸发青,身旁的浅绿罗群女子冷下声,“出言不逊,本小姐今天就打烂你的嘴!”
檀娘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军府的人还容不得你来教训。”
将军府三个字一出,店小二白了脸。
他之所以不敢得罪浅绿罗群的女子,正是因为她是工部尚书家的嫡小姐,自幼跟王公贵族的郡主交好,还跟公主是闺中密友,谁敢得罪?
可谁知道又来了个将军府的主子。
工部尚书的嫡小姐皱了皱眉,“你是将军府的人?”
檀娘不卑不亢与她对视,“是。”
“你和凌将军是什么关系?”
凌爻与公主的婚约还未解除,檀娘的身份不宜大肆宣扬,她胡诌了个亲戚,“亲表妹。”
预料之中的,工部尚书的嫡小姐收了手,不敢对檀娘动粗。
可面上的忌惮之色却也没多少。
她冷哼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仗着将军府的名声在外作威作福。不过这话说晚了些,现如今的将军府不过是只纸老虎。”
檀娘紧了紧指尖,清竹冲上来破口大骂:“嘚,胡说什么呢,我家将军乃是圣上亲封的骠骑大将军,手握重权,是边疆匈奴闻风丧胆的大云战神,你算个什么东西!”
“逞口舌之快的贱胚子,怕是还不知道皇城里早变天了吧,”工部尚书的嫡小姐冷笑,“本小姐就好心告诉你,你口中圣上亲封的骠骑大将军昨夜就被下了诏狱!”
那丫鬟立马附和:“大理寺的诏狱形如地狱,甭管你是铜皮铁骨还是什么,只要进去了身上就没一块好肉,你家将军这会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好了小翠,跟她们多言什么,这盒胭脂就当本小姐赏你们了,我们去别处买,省得沾了晦气。”
两人一走,檀娘身形踉跄,清竹忙去扶她,“夫人,你怎么了?”
檀娘头脑发晕,心跳失衡,“清竹,她们说得可是真的?”
“奴婢不知……”清竹也被这番话吓了一跳,“要不咱们先回府吧,找展护卫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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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护卫是凌爻在边疆的心腹,虽为女子,武功天赋极高,一柄长鞭甩出去可击杀十余人。自檀娘来到将军府后,凌爻就将展护卫派来负责檀娘的安危,听见清竹喊她说“夫人有话问你”,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踏着轻功,三两步飞到檀娘的跟前,身轻如燕。
“夫人有何吩咐?”展护卫拱手行礼。
檀娘在卧房坐立难安,见人来了,焦急询问,“展护卫不必多礼,我是想问问你,凌爻可说哪天回府?”
展护卫微不可察地颤了下眼睫:“未曾。”
下一瞬清竹便指着她说:“撒谎。”
展护卫斜了眼她,清竹哼了声,拢手在檀娘耳边小声耳语,“夫人,这人性格怪异,嘴里没一句真话,而且依我在边疆三年观察她的经验,她撒谎时不爱看别人。”
看清竹这么笃定,檀娘怯怯道:“展护卫,我不是坏人,更不会做不利将军府的事,你可能同我说实话?”
展护卫顿了顿,“将军只让我护好夫人安危。”
言下之意,就是知道也不能说。
清竹气不打一处来,“你个死脑筋,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又怎样,你又打不过我。”展护卫一句话就叫清竹气得牙痒痒。
展护卫嘴里问不出什么,檀娘只能去问府上的其他人。
不料每个人都守口如瓶。
且不知缘何,午饭一过,檀娘本想着出府打听时,发现将军府的大门紧闭,还上了锁,问小厮这是干什么,小厮弯腰恭敬道:“是展护卫的命令。”
清竹像个炸毛的小刺猬:“好你个展雀翎,敢拦夫人,回头叫将军知道了,定要扒了你的皮!”
话音将落,一道黑影“咻”地袭来,清竹速度之快躲都来不及躲,清竹吓得忘记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金丝黑鞭擦着脸颊过去,“啪”的一声甩在墙壁上,顷刻间,墙壁上留下一个狰狞鞭痕,这要是抽在脸上,不说毁容,半张脸都没了。
清竹吓呆了,捂着脸不敢动,展护卫利落地从院墙上跃下,路过清竹时风轻云淡地觑她一眼,“下回再让我听见你出言不逊,抽的就是你的脸。”
清竹眼底渐渐涌上雾气,“我不就是随口一说……你居然就要打死我……”
小姑娘家的眼泪说掉就掉。
有一颗砸在地上,嘀嗒一声,像是细雨落下的瞬间,在展护卫耳边轻巧地炸开一束烟花。
展护卫愣了愣,双眸移向别处,冷丽的嗓音有些别扭:“我这不是也没打死你嘛。”
“你还说!”清竹呜呜地扑进檀娘怀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檀娘拍着她的背脊哄了哄。
把人哄得不哭了,檀娘看向展护卫,“今日怎的锁上府门了?”
“近日皇城风云变幻,将军府外不安全,属下也是为了夫人的安危着想,近半月来,夫人还是先别出门了。”
“可昨个儿不是还好好的?”檀娘蹙眉,“怎么突然——”
忽然话音戛然而止。
她瞳孔一缩,声音微微发颤,“可是凌爻在宫里出事了?”
昨日那小姐说得下诏狱,脱层皮。
檀娘心口揪紧,还未说话,眼尾就已充血泛红。
展护卫冷清冷性,没怕过什么,唯一怕的就是姑娘家对着她哭。
她是个从不流泪的姑娘,所以更怕别人家姑娘的泪。
向来杀人不手软的暗卫统领,此时有些无措,凤眸沉了又沉,扛不住清竹和檀娘双重眼泪的攻击,内心挣扎半晌,颔首道:“将军昨日出事了……她在干清宫圣上面前当众拔剑,触犯天子威严,圣上一怒之下剥去将军朝服,打入诏狱。”
“将军府也查封了。”展护卫本想听凌爻的话瞒一瞒,可檀娘心思细腻,不到半天就发现了端倪。
况且将军府查封的事总会败露,瞒也瞒不了多久。
此时只好和盘托出。
轰隆一声,檀娘仿佛被击中天灵盖。
即便她没读过书,但臣服皇权是每个老百姓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见到天家三拜九叩、俯首称臣,就连私自抬头看一眼都是御前失仪,重重惩罚。而凌爻还对圣上拔剑,这可是砍头的大罪,进了诏狱那种地方,不死也要脱层皮。
“凌爻不是那等冲动人,她为何要拔剑?可是受到了性命威胁?”檀娘强行镇定下来询问事由。
展护卫难得脸色晦暗,摇了摇头。
“那到底是为什么?”
“将军她……”展护卫道,“是为了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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