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娘被公主囚禁了起来。
那时一间暗不见光、充满潮湿腐烂气味的屋子,檀娘被扔进来的时候蒙着眼睛,脊背捱了一脚,正面扑倒在地上,被绑住的双手在地板上摩擦破皮,火辣辣的疼。
“先给本宫饿她几天,饿得半死不活了再拖到本宫面前。”
那是檀娘最后一次听公主的声音,而后就是“嗙”的一下关门响,还有石锁落锁的声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耳边除了时不时传来虫蚁沙沙爬动的声响,没有一点活人气息,檀娘被蒙着眼,分不清白昼,不知道过去多久,在她饿得快要吐酸水时,门口终于有了点响动。
“饿了一天一夜,应当没力气反抗了,”是公主身边大宫女的声音,“给我拖出去。”
檀娘饿得浑身无力,被人像蠕虫一般拖到了公主府前院。到了那儿,鼻头终于嗅到了清新的空气,她大口喘着气,紧接着绑在眼前的黑布被人扯下,她一时不适应光线,被刺得发晕,狠狠栽倒在地上。
“好一个柔弱可欺。”坐在上位的女子讥讽。
檀娘缓了缓,适应光线后抬头,是元硕长公主。
“你就是这样蛊惑凌爻的吧,装得扶风弱柳,没她就不行,勾得她不惜为了你这个乡野村妇去顶撞我父皇,就是下诏狱都要退了与本公主的婚约。”说到最后几个字,元硕精致华贵的面容微微扭曲。
檀娘没力气唇枪舌剑,一颗心都挂在凌爻身上,她艰难地张开嘴说话,长时间没进食喝水的喉咙沙哑得像灌了几斤黄沙,“……她怎么样?”
“贱人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她怎会沦落到诏狱受罪?你可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元硕是真心喜欢凌爻的,得知凌爻在诏狱受罪时心里不好受,可一想到她对自己阳奉阴违,又觉得凌爻面目可憎,该吃吃苦遭遭罪,才能明白做驸马是最明智的选择。
檀娘眼尾低垂,“我只想知道她还好吗。”
“你不配知道,她是本公主的妻主。”元硕恨不得当场杀了檀娘泄愤,可想到凌爻,她不得不忍住。凌爻是个硬骨头,连圣上都不怕,自然也不怕她这个公主,如果她贸然杀了檀娘,凌爻定会对她怀恨在心,届时她如何夺得她的心?
元硕虽然任性妄为,却不蠢,生在皇家,懂得人心至上。
她不光要得到凌爻的人,还要得到凌爻的心。
凌厉的凤眸一转,元硕忽然道:“进了诏狱能好到哪儿去。”
果然话刚说出口,就见到檀娘手抖了抖,元硕勾唇,面儿上继续装作伤心不已的样子,声音也发颤,仿佛回忆起什么恐怖骇人的画面,“本宫当日对凌爻一见倾心,是因为她那双好看至极的眼睛,澄清如清泉,盯着人看的时候像两颗黑曜石,可以后再也看不见了……你知道吗,凌爻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右手,舞剑弄枪,可是从今往后都不能抬起来了……”
“诏狱的人挑断了凌爻的手筋脚筋,”元硕如同鬼魅般,在檀娘耳边反复强调,“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这些天檀娘一滴眼泪没流,可听完元硕这番话,心疼得无以复加,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眼睛就已湿润,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板上。
那样恣意爱动的凌爻,成了一个废人。
废、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你们会遭报应的……”檀娘哭到失声,嘴里不停呢喃,“你们不得好死。”
“大胆刁民,居然敢诅咒公主殿下!”元硕身旁的大宫女走上前,提溜起檀娘的衣领,扬起手要打巴掌,谁知檀娘忽地浑身蹿起一股力量,几乎用命去撞倒大宫女,跑到元硕面前,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我要给凌爻报仇,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元硕被掐地脸色发紫,周边的丫鬟各个冲上前拉开檀娘,却没料到素来柔弱的她发起狠来,力气跟疯子一样大。檀娘闭着眼,滚烫的眼泪砸在每一只拉拽她的手上,她泪眼蒙眬地抬起脸,看着周围的每一个宫女,仿佛在看地狱里的魔鬼,最后目光随意定格在一张脸上,开始胡言乱语,“凌爻为大云征战疆场,拯救贫苦百姓,就算她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能这么对她,挑断手筋脚筋多疼啊,我的凌爻她好疼啊……”
被檀娘盯住的宫女愣了愣,眸底闪过一丝不忍。
那样剜肉的痛,怎会不疼呢。
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在皇城里,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百姓的命比草还贱。
檀娘失声痛哭,抱着必死的心去掐元硕,恨不得将这个罪魁祸首生生掐死,可她寡不敌众,又饿了一天一夜,终于还是被一群宫女扯了开来,元硕弯着腰剧烈咳嗽,“咳咳,咳咳。”
檀娘跌倒在地,死气沉沉地盯着元硕,里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滔天恨意。想到这竟出自一个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怯弱女人眼里,元硕身体不禁抖了一下,惊魂未定,“这贱人行刺本宫,来人,给我就地斩杀!”
听令上前的侍卫正要拔刀,一个长相普通的宫女忽然上前,“公主殿下,这贱人做出行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轻飘飘得让她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她?要奴婢看,就得丢进那毒蛇窟,受万蛇撕咬,在被咬死之前再拉上来泡在沼池里,日日夜夜受虫子啃食,等被吃得只剩骨头了,丢到乱葬岗喂狗。”
说话的宫女正是檀娘方才看的那一个。
元硕闭着眼平复呼吸,闻声,睁开条眼缝,打量一番后想起来这是新入府的一个叫“雨洱”的宫女,半月前元硕的猫丢了,一众宫女找了几天都无果,最后是这个雨洱抱回来的。
数日前工部尚书的嫡小姐前来求见,也是她来通报的。
倒是个机灵的。
还心狠。
元硕就喜欢这样的婢女,干脆利落,心够冷,能成大事。她重新阖眼,摆摆手,“去吧,怎么折磨怎么来。”
“是。”雨洱粗鲁地拖着檀娘离开,一路拖到毒蛇窟才停下。
-
毒蛇窟是偶然发现的一个大洞,就在公主府的后山。
元硕长公主除了养猫,还酷爱养些稀奇古怪的牲畜,其中一个就是毒蛇。从刚开始的一条,到几十条,上百条……蛇多了喜欢到处爬,好几回咬死了宫女太监,但元硕又不舍得杀死她的爱蛇,于是就全部捉到了后山的大洞里养,久而久之,得名“毒蛇窟”。
“窟里的蛇数不胜数,一旦把人丢进去,顷刻间就会激动蛇潮,到时候所有的蛇将你包裹得严丝合缝,一口一口地咬在你身上,吸光你的血。”雨洱恐吓道。
檀娘始终没什么表情,“不过是死得痛快和死得折磨的区别。”
“你当真不怕?”雨洱挑了挑眉。
檀娘走到洞前,往下瞭了眼,草地上爬满了蛇。她怕,当然怕,从前的檀娘最怕这种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虫子,回回遇见都吓得躲进凌爻怀里,那时候凌爻会一边刮着檀娘的鼻子笑话她是“胆小鬼”,一边用内力把树枝当作利剑戳死虫子,然后低声安慰檀娘不怕不怕,妻主在这儿。
“难道我说怕你就会放过我?”檀娘一潭死水地看了雨洱一眼,扭回头,继续往下望着蛇窟,“我没念过书,但也曾听雀儿街一个教书先生说过,士可杀不可辱,今生我檀葭斗不过你们,等我死了会回来寻你们报仇。”
倒是个有骨气的。
雨洱眼睛微眯,在檀娘准备一跃而下时,一把将人拽了回来,“我问你,你方才说的教书先生可是秦且锡?”
檀娘有些意外,但心怀警惕,不敢贸然将秦且锡牵扯进来,紧抿着唇没说话。雨洱走近了些,再次确认,“你说你叫檀葭,可是蒹葭苍苍的葭?”
“是。”
“我再问你一遍,”雨洱贴近檀娘耳侧,低声道,“你说的教书先生是不是秦且锡?”
檀娘看雨洱没有恶意,犹豫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嗯。”
雨洱松开檀娘:“我会救你出去。”
檀娘瞪大眼睛,事情突然朝未知的方向走去,没等她说话,雨洱迅速从袖口掏出一个小药瓶,解开盖子,将里面的药粉撒遍檀娘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这是我的独门秘药,招虫亦驱虫,那些毒蛇不敢靠近你,不过老鼠蜜蜂什么的你就躲不过去了。毒蛇窟你是必定要走一遭的,得在元硕面前做做样子,我才好在你泡沼池之前放你走。”
方才雨洱提出进毒蛇窟和泡沼池的法子,明面上瞧着是要折磨檀娘,可实际上也是变样救了檀娘一命。否则按照元硕当时说的就地斩杀,怕是檀娘现在已成一缕亡魂。
这位雨洱姑娘没想杀她。
也与公主府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你到底是谁?”檀娘问。
“你不需要知道,反正我不会伤害你就是了,”何止不会伤害,还得全须全尾地将人送出去,真是一个活没干完又来一个活,累啊,雨洱慢悠悠地叹口气,“对了,刚才元硕的话是骗你的,凌爻在诏狱里好着呢。”
檀娘周身一顿,眼里亮起光,“你说的是真的?凌爻她真的没被弄瞎眼睛,也没被挑断手筋脚筋?”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握住雨洱的胳膊,“求求姑娘告诉我。”
“具体受了什么刑我不知道,不过能确定的是她全须全尾,”雨洱斜她一眼,“人还活得好好的,你就不必先一步殉情吧?”
“……”檀娘头一回感觉到尴尬。
“还有,我保证你逃出去,你也要保证不跟任何人透露关于我的事情,”雨洱突然神色冷肃,眨眼间像是变了个人,“不然——”
“你会先死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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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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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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