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毒蛇窟走一遭出来,檀娘没疯也快疯了,闭上眼,就会回想起滑溜溜、阴冷冷的蛇皮从自己身上爬过的感觉,甚至能感知到每一块细小的鳞片,她身上抹了药粉,依旧有些胆大无毒的小蛇在她身上游走,好在并没咬她。
不过其他的虫子就无法避免了。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脸上、脖子、手背、脚腕……只要是暴露在外的皮肤全部咬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洞,不仅疼,还发出钻心的痒,檀娘活了快二十年还没受过这样的非人折磨,难受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一幕正好叫元硕的贴身大宫女看见,以为檀娘身上的血窟窿全是蛇的齿痕,她满地打滚也是受不住蛇毒,满意地回去向元硕禀报。
扛过那阵疼和痒,檀娘渐渐安静了下来,去沼池的路上,雨洱悄悄递给她两瓶药,一瓶是涂抹伤口的,一瓶是用来防身的。
“我对元硕的说法是,子时刚过就把你丢进沼池,让你受毒虫啃咬,待到明日卯时将你拉出来,重新丢进毒蛇窟。子时到卯时的数个时辰里,除了我,每个时辰都会有一个婢女来看着你,很难找机会逃出去,”雨洱边走边低声交代,“且沼池浑浊不堪,里面聚集了各类毒虫,我不会真的把你泡进去,所以在子时末,也就是第一个丫鬟来之前,你就得走。”
这会儿已是子时了。
时间紧迫,檀娘揪紧衣袖,“雨洱姑娘的意思是,我稍后就能走?”
“嗯,我会想办法支开门口的护卫,你从后门出去,”雨洱顿了顿,“你出去后向东行十里路,见到一家随风客栈,去左边二楼第一间,在那里暂时待一段时间,躲过公主府的搜查。”
“姑娘的大恩大德,檀娘定铭记于心。”檀娘感动得险些落泪。
“行了行了,最烦你们这种叽叽歪歪的姑娘,你不用感谢我,要谢就谢秦且锡。”临近沼池大门,路上站了几个侍卫,雨洱闭嘴不再多言,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片刻过后,夜深人静,雨洱走到大门,直接用迷药迷晕了两个护卫,随后打手势让檀娘跑去后院。确保檀娘跑出了公主府,雨洱并没有按计划所言假装晕过去,而是右手贴到左下颚处,“撕拉”一声,脸皮脱落,露出底下真实的一张脸。
“且锡,表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葛濡玥足尖一点,趁着夜色踏入公主府的武器库,搜了一个多时辰,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后也出了府。
“雨洱”从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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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公主府后,檀娘一步不停地跑了几里路,赶到随风客栈门口,从裙摆撕下一块布料蒙住脸,再整理几下衣容,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才进了客栈。
此时已是深夜,店内伙计在打瞌睡,檀娘进去后吵醒了他,说自己是来找人的。这世道流民匪盗四起,伙计有些提防,提问了檀娘好些问题才相信,带她去了左边楼梯的第一间房,“姑娘的亲眷住在这儿。”
檀娘刚撒谎说来找亲眷,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里面的人是谁。
到底是对雨洱没那么信任,她警惕又缓慢地敲了敲门,做好了事情若有变拔腿就跑的准备。想当初入京前,檀娘还是一副怯懦的性格,与人红脸都是难事,而今入京不过短短一月,先是在胭脂铺怼了那狗眼看人低的小姐,后在将军府见了展护卫与一群精兵厮杀的场面,此刻又冒死逃离公主府,一路来到这陌生的客栈,找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人。
怪不得老人常说,人都是一瞬间长大的。
若是一月前的檀娘,打死都不相信懦弱胆小的自己会经历这么多。
噔噔噔,敲门声响了几下,屋内却没传来任何动静。
绝对的安静在深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檀娘一时不知是走是留,她鼓起勇气,再次抬手,就在指节扣上木门的前一刻,门开了。
屋内屋外的人猝然对视。
空气瞬间静默。
半晌后,檀娘震惊的声音自喉咙溢出:“……秦先生?”
秦且锡已在此地等了数日,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一把抓住檀娘带进屋里,关紧门,“快些进来,眼下你处境危险,不宜被人发现。”
秦且锡是可信任之人,檀娘一路的担惊受怕,此刻总算能喘口气,手脚瘫软地倒在椅子上。秦且锡见状立即为她倒上一杯水,解释自己如何从雀儿街来了京城,“那日我把你从竹苑带走的事情被凌将军发现,你被她带走,我被射中了腿动弹不得,被凌将军的暗卫关在家中养伤,一连十几日都没出门。”
好在凌爻虽记恨秦且锡,但毕竟答应檀娘不会让他死了,且凌爻奔赴边疆三年间,秦且锡一直明里暗里照顾着檀娘,凌爻这人记仇也记恩,况且不日她就要带着檀娘去京城,以后都不会与秦且锡有交集,凌爻对秦且锡的记恨削弱不少,派人送去最后的金疮药养伤,每日还好吃好喝地养着,不出半月,秦且锡的伤大好,能下地如常人生活了。
但凌爻的暗卫没有撤走,依旧每日监视着他。
直到半月前,秦且锡半夜饮多了水,去了趟茅房,回来准备接着入睡时发现院子里站着十几个暗卫。站在最前面的暗卫是领班,低声道:“京城来信,命尔等尽快回京保护夫人安危,天一亮就出发。”
夫人当然指的是檀娘,秦且锡慌了,踉跄着跑出去,“檀娘出了什么事?凌爻不是将军吗,怎么没护好她?”
暗卫统领嫌他碍事,一把推开他,“管好你自己,少肖想我们将军夫人。”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十几个暗卫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见事态紧急。
秦且锡对檀娘是真心的,小时候他家贫,孤儿寡母受尽冷眼,只有瞎眼老姑子和檀娘对他们好。瞎眼老姑子懂药理,在秦且锡的娘病重时日日来诊脉,帮着照顾;而小小的檀娘就和秦且锡一起烧火煮饭,忙着家里家外的琐碎事情。后来秦且锡的娘和瞎眼老姑子双双病逝,只剩下了秦且锡和檀娘,二人相互扶持,直到秦且锡到了读书的年纪,外出赶考,一别数年,秦且锡考中了秀才,回了雀儿街。
那时他本想着再攒些银钱,之后托王媒婆去檀娘那儿提亲,可没想到檀娘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不管檀娘最后选择他还是凌爻,或者两人都不选,秦且锡也不会任由檀娘出事。他伤好得差不多,拿出压箱底的包裹,里面是他这些年帮人写字攒的银钱,想着当去京城路上的盘缠,可是肉眼可见地不够,于是就去了隔壁的葛家村,想找他唯一的表姐借一点。
没料到表姐也在收拾行囊准备赶路,目的地同样是京城。
只是秦且锡怎么问,表姐也不说自己去干什么,而且两人好些年没见,秦且锡总觉得这位表姐变了许多。
干脆、利落、时而轻佻时而冷漠。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位表姐换了芯子。
两人结伴同行来了京城,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但因为表姐在,还算平安无事。秦且锡也是这时才晓得,他这位表姐竟还学了功夫,一拳打三五个大男人是不在话下的,不过想到表姐对她自己的事讳莫如深,每每问起总不给好脸色,秦且锡就没再追问了。
后来越接近京城,秦且锡越担心檀娘,一路上将自己和檀娘的渊源说给了表姐听。表姐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也没说要帮他的话。一直到了城门口,两人即将分别之际,表姐给了秦且锡一小袋碎银,“去随风客栈左边楼梯第一间房落脚,其他的等我消息。”
“表姐,”秦且锡惊喜,“你是愿意帮我了吗?”
“看时机,”葛濡玥没完全答应,“我要去做一件大事,若是得空,就去帮你找那位檀娘姑娘。”
秦且锡想了想,多说了一句,“她本名叫檀葭,蒹葭苍苍的葭。”
葛濡玥走后,秦且锡就来了随风客栈,住下的小半月里他也没坐吃山空,而是在街上摆摊做起了帮人写字的生意。书生头脑灵活,秦且锡一边借帮人写字赚铜板,一边假意与人交谈打听消息,有一日,当真叫他打听到将军府出事了,听说长公主还从里面抓了个女人回去。
秦且锡一听就知道被抓走的人肯定是檀娘。
他和表姐是用信鸽交流,得知檀娘下落后,秦且锡当即回了客栈写信给表姐。葛濡玥收到信是几日后,也就是檀娘被囚禁几日拖到公主府前院那天,当时她忙着找自己要的东西,没多关注这位被公主抓来的“贱人”,只以为是哪位得罪了元硕长公主的婢女。
直到听元硕长公主谈起“凌爻”,葛濡玥后知后觉檀娘就是秦且锡嘴里要找的人,于是找机会救下。
而后用信鸽通知秦且锡在客栈里等着。
秦且锡心急如焚,一直等到深夜,才听到敲门声。
一开门,果然是檀娘。
瘦了,黑了,遍体鳞伤。
秦且锡险些红眼,一连给檀娘倒了半壶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可是凌爻打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秦且锡就恨不得打死凌爻。
“不不不,伤是在公主府受的,你也知道,我与公主之间存在龃龉,又因为凌爻执意退婚更记恨我。”檀娘垂下眼,“至于凌爻,她因为执意退婚冒犯圣上,现在关在诏狱里。”
短短一月,骠骑大将军就成了阶下囚。
真真是伴君如伴虎。
“疼吗?”秦且锡想触碰的手又收了回来,“我去给你买药。”
檀娘拉住他,“救我出来的人给了一瓶药给我,一日三次,不沾水,几天就好了,都是一些小伤口,看着吓人而已。”
静默了半晌,秦且锡忽然问:“京城不安全,你可要与我回雀儿街?”
檀娘意料之中地摇头,“我要留在京城,把凌爻救出来。”
后面半句话她说得坚定而清晰,誓有为此不顾一切的意志。
秦且锡早料到了这个答案,掩去眸中失落,“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秦先生,檀娘对您感激不尽,只是京城太危险,我不愿意您再被我连累,明日一早您便起身回去吧……”檀娘停了停,攥紧拳头,“至于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
“你一弱女子能想什么办法!”秦且锡听见檀娘喊他走,瞬间急了,“我既然来了京城,就没想着回去,檀娘,少时你和老姑子对我娘帮助那么多,本就于我有恩,我断不可置恩人于不顾。你也莫说我救你多次恩情还了,那凌将军……还也救过我呢。当年牛大嘴与我产生争执,要砍我脖子,不也是凌爻挡下了,怎么说,她也是我恩人。”
檀娘说不过秦且锡,见他神色激动,执意留下,便没再劝。
后半夜两人商议之后该怎么办。
“只凭我二人绝对不行,还得找一个有权有势、且信得过的人,”秦且锡斟酌地说,“最好是凌将军的心腹。”
这样的人檀娘心中有一个,“展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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