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府的书房，仿佛成了一座被无形烽火包围的孤岛。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案头那盏孤灯的光芒，似乎也无法驱散连日来积聚的、越来越浓重的寒意。
萧寒怵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留下几道模糊的水痕。
柯桓垂首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比任何喧哗都更令人心悸。
“将军，”柯桓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老陈记’刚传来的消息……西城米市胡同的原武库文书赵德海，昨夜醉酒失足，跌入自家水缸……溺毙。”
萧寒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没有回头。
柯桓继续汇报，每报出一个名字，声音就更沉一分：“北郊退役的老兵孙莽，突发急症，呕吐不止……凌晨没了。南城替人代写书信的前书记官钱明……家中失火，未能逃出。还有……还有我们前两天刚查到一点眉目的、那个可能知道王弼调离后些许情况的驿卒……今日清晨被人发现倒在城外乱葬岗，身中数刀，像是遭了劫匪……”
一个个名字，一起起“意外”和“暴毙”，如同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萧寒怵的心头。最初的一两起，或许还能称之为巧合。
但当这些死亡以一种惊人的频率、围绕着“永熙元年”、“京畿武库”、“军械调拨”这些关键词接踵而至时，任何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这绝非偶然！
这是一场清洗！一场冷酷无情、覆盖面极广的、针对所有可能知情者的灭绝性清洗！
萧寒怵猛地转过身，脸上已不见连日来的疲惫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度冰寒压制下去的、即将喷薄的怒火。
他的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锋，死死盯住柯桓：“时间。把这些人的死讯，按时间顺序，再报一遍。”
柯桓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立刻依言清晰报出。
萧寒怵闭目凝神，手指在案几上急速地、无声地敲击着，大脑飞速运转，将每一个死亡时间点、死者身份、与他和徐执接触的时间点、以及他暗中开始调查的步骤——对应。
结论清晰得残忍——这些死亡，几乎都是在他与徐执临洮洞会面之后，尤其是他派柯桓开始调查王弼之后，才突然开始密集发生的！
徐执？不。徐执需要利用他，需要抛出“线索”来引导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断臂膀，清除掉可能作为“人证”的棋子。
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谢允之！是东厂！是那个他心底最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人，抢先一步，在他碰到任何实质线索之前，就挥起了屠刀，要将所有可能通往真相的道路，彻底斩断，用鲜血和死亡砌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好……好一个谢允之！好一个东厂督主！”萧寒怵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冰缝中挤出，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冰冷，“好狠的手段！好快的动作！”
他心中的怒火滔天，却奇异地没有失去理智。反而因为这**裸的、血腥的挑衅，而变得异常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对手称心如意。
他必须立刻改变策略！
“柯桓！”萧寒怵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四射，“传我命令：第一，所有明面及半明面的调查，全部即刻停止！我们的人，所有‘影子’，立刻进入最深度的蛰伏状态，没有我的直接指令，任何人不得再触碰与旧案相关的任何事，不得与任何可疑人员接触！”
柯桓猛地抬头：“将军！那我们……”
“听令！”萧寒怵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对方已经张开了网，等着我们往里撞！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我们不能跟着他们的节奏走！”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下达指令，条理清晰得可怕：“第二，启用‘静默’通道。通知‘老陈记’，切断与所有外围线人的横向联系，只保留最高等级的单线垂直传递。信息传递周期延长，加密等级提到最高。我们必须假设东厂已经盯上了我们所有的常规信息网络。”
“第三，”他走到京城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几个刚刚发生“意外”的地点，“反向监控！他们动手清理，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派出我们最擅长追踪和反追踪的人，不是去查那些死人，而是去盯那些‘制造’意外的人！我要知道这些东厂的刽子手从哪里来，行动规律如何，事后向哪里汇报！哪怕只能抓住一点尾巴，也要给我咬住！”
“第四，”他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加大对首辅府的监视力度。谢允之如此疯狂清场，徐执那条老狐狸绝不会毫无反应。他要么会惊慌，要么会窃喜，要么会有新的动作。盯死他府上进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个上次引我去临洮洞的死士！我要知道徐执下一步想怎么利用这场清洗！”
“第五，”他看向柯桓，语气沉重，“让我们的人，想办法……尽可能暗中提醒一下名单上还活着、但可能处于风险中的人。不必明说，只需示警，让他们近期深居简出，或是暂时离京避祸。能救一个……是一个。” 说出这句话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无奈，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且风险极大，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柯桓将每条指令牢记在心，眼中的迷茫和愤怒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是！将军！末将这就去办！”
“记住，”萧寒怵在他转身前最后叮嘱，声音低沉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我们现在是猎手，也是猎物。比的不再是谁先找到线索，而是谁先犯错，谁先露出破绽！忍耐，观察，等待。谢允之如此大规模动作，不可能天衣无缝！徐执也绝不会甘心只做看客！我们要等的，就是他们露出马脚的那一刻！”
“是！”
柯桓领命而去，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寒怵一人。
他缓缓坐回椅中，身体里沸腾的杀意和冰冷的理智在激烈交锋。谢允之的狠辣决绝，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不再仅仅是掩盖真相，这分明是要将一切与此相关的人事物，从这世上彻底抹去！
“允之……”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痉挛。“八年……你到底变成了一个怎样的怪物？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那个阳光下少年的影子，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模糊，几乎要被这滔天的血浪彻底吞噬。
但他不能被情绪左右。他是统帅，他身后还有追随他的兄弟，他心中还有未雪的血仇。他必须比对手更冷静，更耐心，更狠。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名字：“徐执”、“谢允之”。然后在两个名字之间，画上一条双箭头线，标注上“互斗？利用？”；又从这两个名字分别引出线，指向“皇帝”，标注上“默许？操纵？”；最后，在纸张的角落，他写下了“清洗”二字，并用笔重重圈起。
他的目光在这张简陋的关系图上逡巡，试图从这纷乱如麻的局势中，理出一丝头绪。
谢允之的清场，是在执行谁的意志？皇帝？还是他自己？徐执在这场清洗中，扮演什么角色？是受害者？还是推波助澜者？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盘旋。
但他知道，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暴风雪中蜷缩起来，保存体力，紧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等待那必杀一击的机会。
他吹熄了蜡烛，将自己彻底浸入黑暗。外面的世界，东厂的爪牙可能正在四处活动，死亡仍在继续。
但他的心，却在极致的愤怒和悲痛后，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清明。
蛰伏，并非退缩。而是在积蓄力量，磨砺爪牙，等待着亮出逆刃，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时刻。
这场斗争，已经彻底变成了你死我活的猎杀游戏。而他，萧寒怵，绝不会是引颈就戮的那一个！
接下来的几天，靖北侯府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潭死水，对外界的一切波澜似乎都无动于衷。
萧寒怵甚至偶尔会出门访友，或是去校场练习弓马，一副安心休养、不再过问外事的模样。
然而，在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无数道暗流正按照他的指令，悄无声息地涌动起来。最精锐的“影子”化整为零，如同真正的幽灵，开始执行反向追踪和监视的任务；“老陈记”的信息网络变得更加隐秘和缓慢，但并未停止；对首辅府的监视，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
萧寒怵在等待。等待一个破绽，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他这把已然淬火的逆刃，撕破这血腥迷雾的机会！风暴并未停歇，只是转入了更深处，酝酿着更激烈的爆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