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书房,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柯桓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潭的巨石,虽然轻微,却足以激起千层浪。
城西丙字柒号仓库,手腕上的奇异石串,隐秘的暗哨,还有那训练有素、绝非普通差役的踩点者……所有这些碎片,在萧寒怵脑中疯狂旋转、碰撞,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却危险的轮廓。
“将军,那地方绝对是东厂的一个窝点!”
柯桓的声音因激动和一夜的疲惫而沙哑,眼中布满了血丝。
“虽然他们撤得干净,但那种戒备森严的架势,还有那两人身上的煞气,绝不是普通仓库该有的!还有这个——”他努力回忆着那个细节,“那个石串,我绝不会看错,很特别,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玩意儿。”
萧寒怵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地钉在京城舆图上“丙字柒号”那个小小的标记上。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仿佛是他内心激烈交锋的战鼓。
风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风险。
谢允之不是蠢材,相反,他狡猾如狐,狠戾如狼。柯桓的跟踪虽然隐蔽,但未必没有引起对方的警觉。
那个仓库,此刻极有可能已经是一个张开了口的陷阱,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一旦失手,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将剩余的力量彻底暴露,招致灭顶之灾。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徐执居心叵测,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机会。但这又是蛰伏多日以来,唯一出现的、可能直指核心的突破口!它不是徐执抛出的诱饵,而是他们自己从血雾中艰难嗅到的蛛丝马迹。
那石串,那仓库,里面可能藏着东厂行动的直接证据,甚至可能关联到更深的秘密。
等待下去,只会让谢允之有更多时间掩盖一切,让更多知情者无声消失。机会窗口,可能稍纵即逝。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个小小的灯花,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萧寒怵猛地转过身,眼神中的犹豫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不能再等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谢允之动作太快,我们慢一步,就可能永远失去机会。丙字柒号,必须去查!”
“将军!”柯桓急道,“若是陷阱……”
“即便是陷阱,也要去踩一踩!”萧寒怵打断他,目光如炬,“看看里面藏的究竟是钩索,还是能撕开黑幕的利刃!但要换种方法——不是强攻,是潜行。快进快出,如鹰隼扑击,一击即走,绝不纠缠。”
他走到案前,快速下达指令:“柯桓,你受伤未愈,此次不必亲自去。挑选五个人,要最顶尖的:两个擅长潜行匿踪的开路,一个精通机关锁具的负责探查,两个身手最好、经验最老道的断后掩护。你坐镇外围,统筹接应。”
“目标:潜入仓库,搜寻一切可疑之物,重点是文书、账册、印鉴、以及……那种石串。若遇抵抗,非必要不杀人,以撤离为第一要务。子时末行动,天亮前必须撤回!”
“是!”柯桓见将军决心已定,不再多言,重重抱拳,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
子时,万籁俱寂。
五道如同融入夜色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城西偏僻的街巷中。
为首的“夜”和“狸”是潜行的好手,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真正的夜行动物,避开更夫的灯笼和偶尔巡夜的兵丁,精准地向着丙字柒号仓库逼近。
仓库院墙高耸,但在飞爪和敏捷的身手下形同虚设。
五人如同鬼魅般落入院内,迅速分散,依托阴影隐藏身形。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声掠过空旷场院发出的呜咽。
主仓库的大门锁着,但难不住精通此道的“钥”。他只用了几息时间,伴随着极细微的机括轻响,锁便被无声打开。
库门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五人鱼贯而入,随即轻轻掩上门。
库内弥漫着一股陈腐、潮湿以及淡淡的桐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月光透过高窗的缝隙,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仓库内堆放着不少箱笼和杂物,但摆放得颇为杂乱,似乎经过匆忙的翻动。
“分头查,快!”“夜枭”压低声音下令。
五人立刻行动,动作轻捷而高效。他们翻查箱笼,里面多是一些普通的仓储物品,但也有所发现:
“头儿,这边!”负责断后侦查的“魈”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几口未完全封死的木箱。
撬开一看,里面竟是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制式夜行衣、淬炼得蓝汪汪显然喂了毒的短刃、以及一小袋一小袋用油纸包着的特制迷香!这些装备精良且统一,绝非寻常毛贼或普通官差所能拥有。
几乎同时,“钥”在另一堆杂物旁的一个废弃火盆里,发现了异常。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表面的灰烬,指尖触到一片未被完全焚毁的硬纸角。
他极轻地将其抽出,却不敢完全展开,只能就着微弱的光线勉强辨认——纸上似乎有墨迹,隐约是“永熙元年…”、“北…”、“急…”等残缺字眼,更重要的是,纸角边缘似乎盖着一个模糊的、颜色暗沉的特殊印鉴,纹样奇特,绝非六部或军方常见制式!
而“狸”则在仓库深处一张简陋的行军床铺下摸索时,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
他掏出来一看,心头猛地一跳——那是一枚用深色、带着天然奇异纹路的石子打磨成的珠子,中间穿孔,与柯桓描述的踩点者手腕上的石串材质极其相似!它像是从串绳上脱落下来的。
就在此时!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的仓库内显得格外刺耳的机括声响不知从何处传来!
“不好!”“枭”脸色剧变,“有机关!撤!”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仓库两侧的货堆顶部和阴影里,如同鬼魅般骤然跃出十余名黑衣劲装的身影!他们无声无息,如同扑食的猎豹,手中兵刃直取“影子”们要害!人数远超预期,且出现得毫无征兆!
陷阱!果然是陷阱!
“迎敌!向门口突围!”“夜枭”厉声喝道,瞬间拔出腰间短刃格开劈来的一刀,火星四溅!
狭小的仓库内瞬间爆发激烈无比的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弩箭破空的尖啸声、兵刃碰撞的铿锵声、压抑的怒吼与闷哼声骤然炸响!东厂伏兵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且早有准备,招招致命。
“影子”们虽惊不乱,背靠背结成一个小阵,依仗血火沙场磨砺出的搏杀技巧和以命相搏的狠劲奋力抵抗。
“魈”为了保护正在试图将纸片收好的“钥”,用身体硬生生挡开一支冷箭,箭簇深深嵌入他的肩胛,闷哼一声,动作瞬间迟滞。
“走!”“枭”一刀逼退身前之敌,嘶声大吼。“钥”趁机将残片塞入怀中,同时将那枚石子紧紧攥在手心。
“狸”猛地向门口方向掷出几颗烟雾丸,刺鼻的浓烟瞬间弥漫开来,暂时阻碍了敌人的视线。
“冲出去!”
剩余四人护着受伤的“魈”,如同困兽般向仓库大门猛冲。
且战且退,不断有人添上新伤。一名断后的“影子”为了阻挡追兵,怒吼着返身扑入敌群,刀光狂舞,瞬间被数把兵刃淹没,血光迸溅!
趁着这用生命换来的短暂空隙,“枭”、“钥”、“狸”拖着“魈”,终于撞开了仓库大门,冲入院落。
“点火!烧了这里!”“枭”回头看了一眼追出的敌人和仓库,眼中闪过决绝,将一支火折子扔向了门口堆放的易燃杂物上。
火苗瞬间窜起,借着夜风,迅速引燃了门框和堆放的货品,浓烟滚滚而起,暂时阻断了追兵的道路。
四人不敢停留,凭借着对地形的记忆和外面接应人员的策应,狼狈不堪地翻过高墙,消失在错综复杂、被火光和喊叫声惊扰的城西巷陌之中。
身后,丙字柒号仓库的火光越来越亮,映红了小片天空。
……
东厂提督府。
谢允之并未安歇,而是在灯下审视着各地送来的密报。
当他听到“丙字柒号”仓库方向传来火警信号,紧接着详细战报被飞快送来时,他正在批阅文书的手猛地一顿。
“……对方五人,极其精锐,战术刁滑…我军伏击未能全功,被其四人突围逃脱…彼等纵火焚烧仓库…激战中,对方似拼命抢夺走火盆中一未焚尽纸片及一微小物件…仓库内存放之‘黑鸩’小队部分备用装备恐遭焚毁或窥探…”
“废物!”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谢允之喉中挤出。他猛地将手中的朱笔掷于地上,笔杆应声而断!苍白的脸颊因暴怒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胸口剧烈起伏,引得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精心布置的陷阱,动用了最精锐的“黑鸩”小队留守,本以为能将来犯之敌一网打尽,最不济也能重创之!结果呢?不仅让人跑了,还被对方放了火,甚至可能被抢走了东西!
那页纸!那是什么纸?!哪个蠢货没有彻底销毁?!还有那石子?又是什么?!
盛怒之后,一股更深的不安和疑虑迅速涌上心头。
萧寒怵的人,拼了命不要,就为抢一页废纸和一颗石子?这完全不符合常理!他们找到的,难道不是自己预设的、指向东厂的“罪证”?
难道…那仓库里,还存放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完全清楚、却被对方误打误撞发现了的东西?是“黑鸩”小队自己的记录?还是之前清理其他目标时暂时存放在那里、未来得及处理的“战利品”?
一想到后者,谢允之的心猛地一沉。如果真是这样…那后果不堪设想!
“查!”他强压下咳嗽和眩晕,声音嘶哑冰冷,对着闻声进来的心腹档头厉声道,“立刻去查!丙字柒号仓库里,除了‘黑鸩’的装备,之前还有谁、放过什么东西进去!特别是文书、信件、乃至任何带字迹的纸片!一件都不能漏!尤其是关于…关于永熙元年左右的!”
“是!督主!”档头被他的脸色吓到,连忙领命而去。
谢允之独自站在原地,窗外远处那映红夜空的火光,仿佛烧在了他的心上。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不断崩塌的悬崖边缘,脚下的裂缝正在迅速扩大。
萧寒怵…你究竟…找到了什么?
这场夜探,如同一次冒险的火中取栗,虽然被烫伤了手,却似乎真的从那危险的深渊里,捞起了一些令人不安的、闪烁着诡异光芒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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