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昔日边关猛将的居所,如今仿佛成了一座被无形铁壁重重围困的孤城。
高墙依旧,却挡不住那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谢允之的“铁幕”行动,并非锣鼓喧天的围剿,而是一种更阴冷、更精准的窒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上涨,试图淹没所有。
府门终日紧闭,只留一侧小角门供必要出入,却也如同巨兽谨慎微启的唇齿,带着十足的警惕。
门房换上了最心细如发、且绝对忠诚的老兵,任何试图靠近、窥探甚至只是多打量几眼的面孔,都会引来暗处无数道冰冷目光的审视。
萧寒怵一身常服,独立于庭院中那棵叶片落尽的老槐树下。
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眉宇间积郁的疲惫与冷峻,却比北疆的风霜更深重。
他负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视线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云层,看到无数张正从四面八方监视着这座府邸的无形之网。
这哪里是将军府,分明是金丝笼,是斗兽场。
而我,就是那只被拔去了利爪、困在中央的兽。萧寒怵心中冷笑,一股熟悉的暴戾在胸腔里冲撞,那是属于北疆风沙、属于战马嘶鸣、属于刀锋饮血的躁动。
如今却被这四方的天、无形的墙死死摁住,不得解脱。
他几乎能听到谢允之在那深宫高墙后发出的轻蔑笑声。
“将军,”管家悄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今日送来的菜蔬肉类,价格又涨了三成,且品质大不如前。药铺那边…王掌柜偷偷递话,说咱们要的那几味药材,实在凑不齐了,市面上像是被人扫空了,剩下的…来路不明,他不敢保证药性。”
萧寒怵目光未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谢允之的手段,从来不止于明刀明枪的杀戮,这种经济上的扼杀、资源上的封锁,同样致命。
它在缓慢地消耗你的力量,折磨你的神经。钝刀子割肉,最是难熬。
他感到一种极致的烦躁,像是有蚂蚁在骨缝里爬,恨不得立刻提枪上马,杀出一条血路,哪怕马革裹尸,也好过在这泥沼般的困境中被一点点拖垮、窒息。
“库里的存药还能支撑多久?”他问,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唯有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若是省着用…尤其是‘魈’爷那边用的珍稀解毒药材…最多…最多再撑五日。”管家的声音有些发颤。
五日。萧寒怵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太快了。他几乎能感觉到时间像沙漏里的沙,正飞速流逝,带走他兄弟生的希望。
那种熟悉的、身为将领最痛恨的“无力感”再次袭来——明明看得见敌人,握得紧刀枪,却救不了近在咫尺的人。
“知道了。按计划,启用第三条暗线采购,分量减半,宁缺毋滥。告诉外面的人,近期府内饮食从简,一切以伤者为先。”他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仿佛只是在部署一次寻常的粮草调度,唯有他自己知道,每吐出一个字,心口都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是。”管家躬身退下,背影沉重。
这已是短短数日内启用的第三条秘密采购渠道了。
前两条,一条因对方突然“回乡探亲”而中断,另一条则送来的药材被查出被动过手脚,掺入了无关却有害的杂质。
显然,东厂的触角早已渗透到了京城的方方面面。
谢允之这是要让我变成瞎子、聋子,最后流干血,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座华丽的坟墓里。萧寒怵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他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缓步踱回书房。书案上,摊开着几本兵书,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他知道,谢允之正在外面疯狂地抹去一切痕迹。每拖延一刻,真相就被埋葬得更深一分。
这种明知敌人就在眼前肆虐,自己却只能困守孤城、眼睁睁看着线索一根根断掉的无力感,混合着对魈伤势的忧虑,几乎要将他逼疯。
冷静!必须冷静! 他在心中对自己咆哮,愤怒和急躁是比刀剑更快的自取灭亡之道。
但他不能疯,更不能乱。他是主帅,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必须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更耐心。他提笔,在一张白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字:“静”、“韧”。
静,并非无所作为,而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在极致的压抑中保持灵台清明,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破绽。
韧,便是要像这北地的荒草,任尔风吹雪压,深埋于冻土之下,亦要保持一丝生机,等待春来的那一刻。
活下去,像石头一样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反击的那一刻,才能让死去的人不至于白白牺牲。
这信念如同淬火的钢铁,在他内心反复锻打,变得无比坚硬。
他将这张纸压在镇纸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封锁固然可怕,但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不可能毫无破绽。
谢允之越是疯狂,可能露出的马脚就越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像最老练的猎人,压抑住所有焦灼与心痛,等待那头因焦躁而失控的猎物,自己撞上树桩。
而在府邸深处,一间被严密守护的厢房内,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压抑。
浓重的伤药味混合着血污和汗液的气息,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魈”躺在床榻上,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死寂的青灰。
他全身高热不退,汗水浸透了身下的褥子,嘴唇干裂,时而发出痛苦的呻吟,时而陷入危险的昏迷。
那支喂毒的弩箭造成的伤口周围,乌黑的毒素并未完全清除,反而在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伤口溃烂,触目惊心。
柯桓守在一旁,手臂上的伤只是草草包扎,脸色因失血和熬夜而显得蜡黄憔悴。
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自己,眼睛死死盯着“魈”,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血丝、焦虑和无尽的悲痛。
“兄弟…撑住…你他娘的给老子撑住!”他咬着牙,声音沙哑低沉,一遍遍地在“魈”耳边说着,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的魂从鬼门关拉回来。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再次为“山魈”施针用药后,疲惫地摇了摇头,将柯桓拉到外间。
“柯将军,老夫…尽力了。”老军医声音沉重,“箭毒古怪猛烈,已侵入心脉。若非这位壮士体质异于常人,早已…如今全靠珍稀药材吊着一口气,但若三日内再找不到对症的解药,或者能彻底清除余毒的法子…怕是…回天乏术了。”
柯桓的身体晃了一下,猛地伸手扶住墙壁才站稳。
三日…回天乏术…这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需要什么药?什么法子?你说!就算上天入地,老子也去给他找来!”柯桓猛地抓住老军医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老人的骨头捏碎,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执拗。
老军医吃痛,却也理解他的心情,叹道:“药,怕是难了。据老夫推断,此毒阴寒刁钻,似掺有多种罕见毒物,或许…唯有下毒之人,才知如何彻底化解。或者…能找到极阳至刚的大内珍品,如‘阳灵芝’、‘赤火参’之类,或有一线生机…但这些东西,岂是常人能得?”
下毒之人?东厂!柯桓的眼睛瞬间红了,滔天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去找东厂要解药?无异于羊入虎口!
大内珍品?更是渺茫!那是皇宫大内才有的宝物,他们如今连府门都难以安然出入,如何去求?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柯桓的心。
他看着内室床上生死不知的兄弟,想起昨夜还一同潜伏追踪,今日却已天人永隔或濒临死亡,巨大的无力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将军…”一名年轻的“影子”踉跄着跑进来,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压抑不住的愤怒,“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魈哥等死吗?东厂的杂碎!咱们跟他们拼了!就算死,也要杀几个垫背!”
“闭嘴!”柯桓猛地转身,厉声呵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拼?拿什么拼?现在冲出去,正中那奸人的下怀!他是巴不得我们自乱阵脚!你想让魈和死去的兄弟白白牺牲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扫过周围几个同样悲愤填膺的弟兄,声音沉痛却坚定:“我知道大家心里憋着火,憋着恨!我柯桓比你们更想报仇!但将军说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仇,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去送死!山魈的命,我们也要救!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绝不能放弃!”
他看向老军医,深深一揖:“老先生,求您无论如何,再想想办法,吊住他的命!药材的事,我来想办法!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去闯一闯!”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直奔萧寒怵的书房。
他需要将情况告知将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尝试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阳灵芝”或“赤火参”的消息。
同时,他也要提请将军警惕,府内弟兄们的情绪已近临界点,急需疏导和弹压,否则恐生内变。
萧寒怵听完柯桓的汇报,沉默良久。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仿佛一场更大的风雪即将来临。
三日…阳灵芝…赤火参…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在他的神经上。
他几乎能想象到谢允之得知他们需求这些药材时,那嘲讽而得意的笑容。
这本身就可能是一个诱饵,一个陷阱。可他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山魈去死?
内心的风暴被死死压在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
他看向柯桓,看到对方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焦灼和不得不压抑的狂躁,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知道了。此事,我来筹谋。”
困兽犹斗,内部压力已如即将喷发的火山。而唯一的解药希望,却遥不可及,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另一个陷阱。他必须在这绝境中,找出一条生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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