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堂之上,金砖铺地,百官依序而立,然而今日的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哎?今日怎么没瞧见萧将军。”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左右张望,低声向身旁的同僚询问道。
旁边那人捋了捋胡须,同样压低声音:“听说是有事告假了……昨日才刚受封,今日就不来,这……”
“什么有事告假啊,”又一个声音神秘兮兮地插了进来,几乎是用气音说道,“我府上采买的下人昨夜回来晚了,说是瞧见镇北大将军府那条街戒严了,有兵马司的人守着,隐约还听说见了血光!怕是萧将军昨夜回府途中被当街刺杀,受了重伤,所以今日才不得不告假……”
“竟有此事?!”
“天子脚下,竟敢刺杀朝廷重臣?!” “是何人如此大胆妄为?!”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宽阔的大殿里蔓延开来,各种猜测、惊疑、甚至幸灾乐祸的眼神暗中交换。
直至那抹熟悉的绯色身影缓步踏入大殿,这些声音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般,骤然低了下去,渐渐消失。
谢允之依旧是一身笔挺的绯红袍,面白如玉,神情淡漠,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完全听不到那些几乎要实质化的窃窃私语。他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微微垂着眼睑,如同老僧入定。
然而,低语并未完全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晦和小心翼翼。
“会不会是……谢都督派的人?”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在某个角落响起,带着不确定的恐惧,“他不是和萧将军……有那个八年前的旧怨吗?昨日金殿上那般情形……”
旁边的人吓得赶紧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是不是傻?嘴巴上赶紧上把锁吧你!私下里说说就算了,正主儿就在这儿你还敢搁这胡说八道?不要命了?!”
先前那人立刻噤声,脸色发白,再不敢多言一句。但类似的猜测,显然不止存在于一两个人心中,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谢允之那冷峻的侧脸,试图从那一片冰封般的平静下看出些许端倪。
皇帝赵珩在内侍的唱喏声中升入座。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百官,尤其是在萧寒怵平日所站的位置略作停留,那里此刻空无一人。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光芒。
例行公事的启奏开始,但显然许多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地试图绕到昨夜的事情上,却又不敢直接询问。
终于,在一位御史拐弯抹角地提及“京中治安”问题时,皇帝轻轻抬了抬手,制止了朝臣们越来越明显的试探。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皇帝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沉寂:“朕,听闻镇北大将军萧卿,昨夜回府途中,遭遇不明匪类袭击,受了些惊吓,今日需静养,故而不能上朝。”
他用了“惊吓”一词,轻描淡写,却让所有人心中更是疑惑丛生。仅仅是惊吓,何至于需要静养,连朝都不能来上?
皇帝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了文官队列前列那抹绯色身影上。
“谢允之。”
被点到名字,谢允之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臣在。”声音清泠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萧将军乃国之柱石,新立大功,甫一归京便遭此恶行,实乃藐视朝廷法度,挑衅朕之天威!”皇帝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怒意,“此事,必须严查!彻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给萧将军一个交代,也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臣,遵旨。”谢允之应道,语气依旧平稳无波。
“朕命你,”皇帝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盯着他,“即刻督办此案!东厂、京兆尹衙门,一应人手,皆可调用。务必以最快速度,查明真凶,揪出幕后主使!朕,要看到结果。”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让谢允之去查萧寒怵遇刺的案子?! 这……这简直是!
谁不知道这两人是死对头?昨日金殿之上几乎要拔剑相向!让谢允之去查,他岂会真心为萧寒怵追凶?只怕是巴不得借此机会毁灭证据、栽赃嫁祸,甚至……直接将萧寒怵定为“谎报遇刺、意图不明”的罪状!
一些偏向萧寒怵或与谢允之不睦的官员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却又不敢出声反对。
而另一些善于揣摩圣意的人,则从中品出了更深的意味:陛下此举,究竟是真心想查案,还是……意在挑起更激烈的争斗,或者,根本就是对萧寒怵的一种试探和警告?
谢允之似乎也微微顿了一下,极短暂的瞬间,他垂下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冰面下有一丝涟漪急速掠过,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随即,他依旧用那副毫无情绪的腔调回应:“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不负陛下所托。”
“嗯。”皇帝似乎满意了,挥了挥手,“都退下吧。谢卿,即刻去办。”
“臣,告退。”谢允之行礼,转身,在一片复杂无比的目光注视下,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大殿。那绯色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也格外令人捉摸不透。
退朝的百官们心思各异地散去,关于陛下此举用意的猜测,瞬间取代了之前对刺杀案本身的议论,成为了新的焦点。
……
镇北大将军府
书房内,萧寒怵早已收到了柯桓的回报,知晓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陛下竟让谢允之来查此案?”柯桓眉头紧锁,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担忧,“将军,这……这简直是纵虎查羊!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寒怵坐在书案后,肩上的伤处隐隐作痛,但他的神色却异常冷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什么意思?”他淡淡道,“意思就是,陛下既想知道是谁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动手,也想看看,我和谢允之,在这潭浑水里,到底会如何反应。他想看戏,更想掌控戏台。”
“那我们散播的消息……”
“正好。”萧寒怵打断他,“谢允之要来,就让他来。正好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府里的‘戏’,都安排好了吗?”
“都已安排妥当。”柯桓点头,府里边已经‘无意’中把消息漏出去了,现在府里上下都以为将军您重伤昏迷。煎药的炉子一直开着,屋里也按您的吩咐布置了。”
“很好。”萧寒怵目光锐利,“让我们‘恭候’谢督主的大驾。”
……
约莫一个时辰后,大将军府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队身着东厂番子服饰、腰佩弯刀的精干人马,簇拥着一顶低调却难掩威仪的官轿,停在了府门前。气氛瞬间变得肃杀紧张起来。
守门的亲卫早已得到吩咐,虽然眼神警惕甚至带着敌意,但还是依礼打开了门。
轿帘掀开,谢允之弯身走了出来。他今日未穿朝服,而是一身同样绯色却更便于行动的常服衣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面色依旧苍白冷淡。
他抬眸,扫了一眼门楣上“镇北大将军府”的匾额,眼神幽深难辨。
柯桓得到通报,快步迎出,站在门内,抱拳行礼,语气硬邦邦的:“谢督主。”
谢允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本督奉旨,查探萧将军遇袭一案。听闻将军伤重,特来探望,并询问案情。”
柯桓侧身让开道路:“督主请。只是……将军至今昏迷未醒,御医刚来看过,说是失血过多,又急怒攻心,情况……不甚乐观。恐怕无法回应督主问询。”
谢允之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迈步进入府内。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庭院、回廊,以及那些明显加强了戒备、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警惕与敌意的亲卫。
“带我去看看将军。”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柯桓引着他走向内院主卧。越往里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郁的药味就越发刺鼻。
卧房门外守着两名亲卫,见到谢允之,手都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柯桓用眼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推开了房门。
房内光线昏暗,窗户紧闭,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胸闷。
床榻上,帐幔低垂,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谢允之站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走。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前脚踏上放着的水盆和染血的布巾,桌上那碗黑漆漆、尚未动过的汤药,以及空气中那过于刻意的、几乎要凝滞的沉重气氛。
他沉默地看了床榻方向片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既然萧将军需要静养,本督便不打扰了。”
他转过身,看向柯桓:“柯副将,将军遇袭时,你应在场。将当时情形,详细说与本督听。还有,刺客的尸首、遗留的兵器等物证,现在何处?本督要亲自查验。”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丝毫多余的感情,仿佛床上躺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案子当事人。
柯桓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将昨夜遇袭的经过复述了一遍,自然是省略了银针相助和将军实际伤势的关键部分,只强调了刺客的凶狠和训练的素。
“……尸首及兵器等物证,目前都暂存于府内偏院厢房,由末将的人看守。”柯桓最后说道。
“带路。”谢允之言简意赅。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院落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从外面跑来,在谢允之耳边低语了几句,递上一个小巧的竹筒。
谢允之接过,打开竹筒,抽出里面的纸条快速扫了一眼。
那一刻,一直暗中观察他的柯桓,似乎捕捉到谢允之那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他的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虽然瞬间便恢复了原状,但那种变化,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虽然涟漪微弱,却真实存在。
那纸条上写了什么?
谢允之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攥入掌心,再松开时,已化为细碎的粉末,从他指缝间悄然飘落在地。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无意地再次扫过那间紧闭的卧室房门,然后看向柯桓,声音依旧冷冽:“走吧,去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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