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何晨的谈话事关秘书处重组，带来的消息半喜半忧，总归当下有更紧俏的事要面对，凌安先将那段对话搁在了脑后。
从茶水间回到办公室，买了当晚的机票，试图用工资卡付款时，显示余额不足。
唉……
付费打工到这个程度，也真是无人能敌了。
凌安叹了口气，今天只小小加了半小时的班，主要是行程匆忙，回家取上护照文件，立即赶赴机场。
下班前，碰巧何晨不在，凌安借着公务的由头还见了一面章淳。
凌安敲门，章淳的办公室一左一右两扇门，左侧是给外部对接的客户、其它部门职员的，右边一扇外面联通着前往楼下秘书处的电梯，便于章淳和自己的秘书团队内部对接。
“进。”章淳见来人是凌安，心里有些惊讶，但还是照旧板着个脸，问：“何晨呢？”
“章淳总下午好，业务部请何秘书长去确认下周一接待供应商的会议室布置的情况了。”凌安先答了问题，随后道：“这份文件要得急，何秘书长让我来先跟您确认签字，送去品牌策划部。”
“拿来吧。”坐在办公桌后的章淳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有昨晚睡了个好觉的一份功劳：“辛苦凌秘书。”
凌安这阵子感觉已经痛失本名了。
意大利的手下不会叫他“凌安”，在这儿，不论章淳、何晨还是其他同事，一概都是以“凌秘书”相称。凌安腹诽着，走上前去，递过桌的是一份战略部关于北美市场的SWOT分析报告，过他的手主要是会后订正和总结，再由章淳确认过后，归档并分发到相关部门，作为后续执行的依据。
内容整理得很是细致，也能看出一点和何晨工作风格的区别——凌安作为新人，对内容详略的把控虽部清晰，不过胜在仔细认真，逐章节做了关键结论和和后续行动建议，额外列出了会上提到的各责任部门的具体分工。
章淳翻了翻便签了字，签字的笔凌安看着很眼熟。
“Visconti的笔？”那是个弗洛伦萨的品牌，以大理石材质的手工钢笔闻名于世。
签字的人先是一滞，握笔的手实在好看，在洁白的大理石纹理衬托下，显出一点生机的红粉来，他答：“生意伙伴送的，书写体验很好，手感也好，我很喜欢。凌秘书知道这个牌子？”
这笔他用了很多年，上大学的时候凌安就见过，狗屁的生意伙伴，明明就是……
能从意大利买定制钢笔送给章淳，后者还视若珍宝地一用就是十几年的，凌安用脚后跟都能想到那人是谁。
算了，凌安想，他不是来给自己添堵的，于是便用瞎话回应了章淳的瞎话：“我之前经常去弗洛伦萨出差，也去过他们的线下门店。”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打算拿到文件就走人。
章淳签好了字，收笔入盖后，将笔的末端握在手心，又重新翻看起手头的这份文件，拖延了一点对话的时间，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喔，怎么样？”
“线下门店是提供刻字服务的，有一阵子很流行。”凌安不得不答，只是恶心的感觉再次袭来，掺杂着那些令凌安作呕的回忆。
今晚下班后还有长途旅程，他只买到经济舱，想加钱买宽松经济舱座位，却发现也早就被一抢而空，旅游旺季，能买到票，赶得及回去，已经是万幸。
凌安现在彻底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他感到自己情绪一阵强烈的起伏，胃酸甚至开始上返，他出于生理本能地咽了口口水，试图压下那股逆流的烧灼酸意。这种情绪不利于他思考明天要面对的、那一团乱麻却又至关重要的事务，他想赶紧拿回文件走人。
“确实，好像很多人会买来做礼物，送爱人。”章淳继续道，丝毫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握着笔杆，翻看着文件，拇指指腹摩挲在笔盖的金属夹上，那是刻字的位置。
凌安想知道到底刻了什么字，让笔的主人如此流连。他在心里努力深呼吸维持表面的平静，感觉自己提这个破笔的事儿纯是给自己找气受。
“送客户也是不错的选择，很能彰显对伙伴关系的重视。”凌安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您需要再确认一下文件内容的话，何秘书长回来后，我会上报同步给他文件当前的进度。我手头还有两件加急的文件需要处理，先不打扰您？”
语罢，凌安等了几秒，见章淳还在犹豫，他便转身要走。
没几步走出，身后一声：“凌安。”
这是他第一次叫凌安的名字，只不过现在正在气头上的凌安没脑子想这事儿。
左右都是烦心事，回意大利要解决那两家人的破事儿，在这儿看章淳把弄那个破笔。
这次回去就让人把那个破笔厂子买下来。
喜欢大理石是吧？喜欢刻字是吧？喜欢钢笔是吧？
以后章淳要多少他就有多少。
“章淳总，您还有吩咐？”凌安努力维持着自己态度的恭敬，现在他扮演称职的秘书也是越来越熟练。
“我之后，可以偶尔去你家借住吗？”说这话的章淳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和昨晚的冲动不同，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还附上了一点“报酬”：“之后你上下班往返打车的钱我个人报销给你，房租，你看多少合适，我也可以付给你。”
章淳不缺钱，但，租个稳定的住处，还能瞒着章家的人，却难如登天。秘书处众人名义上是他的团队，可实际上都服务于公司，不服务于他个人。
更别提他那事事过问，通过章淳身边一切能被买通的关系，监视着他一举一动的两位继母。
凌安驻足，不无震惊地回过身，还未开口作反应，章淳便又道：“我不会太频繁去，一个月一次两次，只是时间未必固定。”
把因为纠结而抠了半天的钢笔放回桌上，章淳坐直了身体，等待着凌安的回答。
他根本无从得知凌安刚才满肚子气，更不知道凌安现在有多震惊。
美丽的周五！
他凌秘书就是喜欢上班！
凌安现在真感觉自己已经在精神错乱的边缘了，最近两天情绪频繁起伏，他整理心情的停顿被章淳解读成了犹豫如何拒绝，于是章淳主动说：“如果你感觉不太方便就算了，抱歉昨晚打扰——”
“不打扰！”凌安赶忙大声阻挠了他想法上的小步后退，激动地上前一步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才道：“我平时搭地铁，不用报销，房租也不用，你随时想来就来，没什么不方便的。”
“喔……”他答应得这么痛快，章淳反而有点意外：“你不问我原因吗？昨天也是。”
老板莫名其妙要住进自己家，即便只是偶尔，也还是很奇怪吧。
凌安却什么都没问，仿佛理所应当。
“您想讲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原因。”凌安讲这话时，脸上又挂上了平日的笑容，真诚而温暖，让人由心底里产生一股信任的冲动，他又向前了半步，几乎快要贴身在章淳的办公桌侧，隔着案面，他补了一句：“章淳总要是想付我点报酬，不如也送我一支笔。”
“可以，”章淳靠身在皮质转椅上，视线上挑，“你随便挑。”
凌安是真想把刚才那支破笔要过来看看到底刻了什么字。
但是他忍住了。
“先不急，之后去米兰出差，离弗洛伦萨也不远，到时候再请您买单了。”
凌安这话说得带有两重暗示的意味，一是昨天说EU运营中心选址的事，他和章淳心意一致；二是今早开会提到的组织架构变动，他意在能和章淳同步办公的机动岗。
不知道听话的人接收到多少，总归，章淳应下了他的要求。
只这匆匆一面，凌安再回秘书处时，便把自己刚才工资卡里连几千块都刷不出去的悲催情景全部抛之脑后。
他爱上班！
而且此刻满怀激情，奔赴下一个战场！
下班一个多小时后，还没喘口气，卡罗尔确认进度的电话就又打来了，那边正是午后。
“我过了海关安检，现在在休息室，两个小时后登机，你帮我把车停在机场，我自己开回去，就不必凌晨接我了。”卡罗尔和他是雇佣关系，不管卡罗尔再忠诚勤恳，凌安对这点也依然把控得很谨慎，没理由让人漏夜辛劳一趟。
“弗朗西斯科说，他会去接您。”那边的卡罗尔语气里有点无奈，显然是刚和人争执过，争执的对象不用说，凌安也知道，正是执拗的弗朗西斯科：“他说现在局势不稳定，要带人护送您回家。”
卡罗尔当然觉得他小题大做，现在卡莫拉家做的都是合法生意，犯不上这么小心谨慎。
“那些阿拉伯人，还有佐罗那个南方跛脚佬，都是疯子，说不准什么样呢。”还保留着混混作风的弗朗西斯科说话很是粗鲁。
“谋害合法的商人，除非他们不想活了。”卡罗尔说话文雅，气势上不甘就这么输人一头。
“谁知道呢，你说得准？”吵吵嚷嚷的动静，从中学时听到现在的凌安还是无法适应。
更别说后来才被雇佣进来的卡罗尔，他在电话那边急红了脖子：“我说得准，我是全意大利最好的法学院毕业的学生，在卡莫拉家做了十几年的顾问，有什么说不准的，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质疑我？”
“我也是卡莫拉家的顾问，还是维克托的亲侄子，我在这间书房里的地毯上撒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你太未教化了，受过训练，猴子都不会做这样的事。”卡罗尔感到不可理喻，拿着电话起身走了几步，想躲避，却被弗朗西斯科追上来继续争吵。
电话那边两人又吵起来了，凌安听得一阵心烦，于是出言，试图终止争端：“弗朗西斯科来接我，最多只能带两个人来，卡罗尔下班休息，早点回去陪家人。”
争端没有如他所愿平息。不过也正常，卡罗尔认识弗朗西斯科多久，两人就吵了多久。
当下还有比他们之间矛盾更棘手的问题要思考。
十五个小时的航程，凌安在飞机上睡得不大太平，但实在太累了，他几次睁眼看到窗外的云，恍惚间怀疑自己已经猝死上了天堂，直到飞机落地才时也还是半梦半醒。
早上七点，弗洛伦萨边检入境章盖在护照上，敲章如敲钟，凌安稍微清醒了一点。
来接人的弗朗西斯科一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粉色头发？真个性！我早说了你得多尝试点年轻人的东西。这阵子我一直跟德纳混在一起，对佐罗家现在的情况摸得门清，他把我当亲兄弟，说我是他孩子的亲舅舅。你得见见那个蓝眼睛小崽子，太漂亮了，可惜你就算找个意大利女人，恐怕也生不出来蓝眼睛的小孩……”
凌安最恨自己能听懂意大利语的时间，就是现在。
信息不管不顾，强灌进他的脑袋，好在弗朗西斯科心里还有一点对老板的尊重，看凌安那沉重的黑眼圈，问道：“我昨天听卡罗尔说你是为了见什么人走的，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刚才看你那航班是从B市来的，怎么回事？不是去加纳利度假吗？等你休息过来了，好好跟我讲讲。”
“如果家里的事情顺利，我最晚周日的下午就得走。”算上时差，差不多来得及周一早上上班。
“这么急？什么缠人的妖精，一天都离不开？”
“嗯，一天都离不开。”缺勤要扣工资，虽然他本来就已经是付费上班了，但凌安还是不想给章淳留下一个无故缺勤的印象。
“什么人？我见没见过？”
“我大学的同学。”
“行啊，你小子，大学同学都能撩拨上。”弗朗西斯科用的是一个比“撩拨”恶心很多的词，是凌安在大脑里自动过滤成了绿色一些的版本。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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