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归第三日，残阳似血，照在删丹城头。
风从祁连山口吹来，卷起沙砾，打在铁甲上，叮当作响，像无数细小的更漏，催着“归期”二字。
我下令：“凡能战者，三日后随我夜袭；不能战者，留驻删丹，待援。”
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士卒们面面相觑，干裂的唇紧抿。
忽有白发老兵跪地，双手高举断矛，嗓音哽咽：
“将军不弃，我等岂敢言退！愿死战！”
“愿死战！”
一呼百应，万人齐喓。
我看见他们眼里重新点燃的火——
那不是为国，不是为爵，只为“归家”二字。
有人从怀里摸出半块干硬的胡饼，掰碎分给身旁的伤兵；
有人用冻裂的手指，细细擦拭刀背，刀背映出一张张瘦削却倔强的脸。
角落里，十六岁的弓手阿福，把母亲绣的并蒂莲荷包贴在胸口，低声念：
“娘，孩儿再冲一次，就回家。”
夜风卷起战旗，旗角猎猎，像远方长安的柳枝，在为他们招手。
六、未竟之愿
夜袭前夜，雪片大如鹅毛，落在案头，瞬间化为一滩冷泪。
我伏案写家书，却只写一行：
“铁衣未解，不敢言归。”
笔未落，斥候仓皇闯入，肩甲覆霜，唇角血丝未干：
“报！羌人乘胜东进，已破山丹马场，距删丹不足五十里！”
我掷笔，拔剑。
剑光映烛，烛火摇红，像极长安三月，婉儿窗前的桃花。
那一瞬，归家的渴望与赴死的决绝，在胸口绞成一团火。
我提剑出帐，风雪扑面，声嘶如裂帛：
“三军上马——随我死战！”
铁甲铿锵，踏碎残霜。
身后，删丹城头，残月如钩，冷冷照我未寄出的半纸家书。
风更急了，卷起将士们低低的乡音——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马蹄如雷，踏碎雪原。
每个人的心里，都揣着一盏小小的灯——
灯芯上，映着母亲的鬓影，妻子的笑靥，儿女的啼哭。
雪落在刀锋，瞬间成霜；
雪落在心头，却化为一腔滚烫的归心。
我回头，望向长安的方向，低声补完那封未竟的家书——
“婉儿，
雪尽之后，便是杏花。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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