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一次意外,阮随云并没感到多么害怕,更没放弃继续做生意的打算。
她始终觉得,景朔帝默许她住在外头,就应该另外做了布置才对,就算那日暗卫不出现,她也不至于送掉性命——皇帝能容她苟活至今,可见还念着几分旧情,哪能轻易不管外甥女死活?
更有甚者,说不定想利用她作饵引出残余的雍王旧部,还有什么比宝藏的诱惑力更大?
这当然是她私心揣度,未必作准。
但之后数日,她出门再未遇上异状,不知是凌家兄弟保护得好,还是敌人自知打草惊蛇,决定偃旗息鼓,改日再战。
春燕悬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她本就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快,那日的情状虽恐怖,在她脑海中已淡忘得差不多了。
何况有另一件事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她对暗卫的起居颇感兴趣,“六殿下要凌家兄弟护您周全,岂不得日夜不离守着,他们吃什么住哪儿呀?”
她听说武功高的人习惯住树上,但这附近又没密林之类,总不能睡人家屋檐上罢。
还有吃喝,看那样子就不像能自己开伙的,难不成食物从天上掉下来?
阮随云就没她这般刨根究底,在其位谋其事,都已经是暗卫了,餐风露宿是最基本的,还想锦衣玉食?
春燕同情心泛滥,得知那兄弟俩只能天天啃干粮,怪不忍的。
再到开饭时,她借口身子不适等会儿回房中用,却把自己那份饭食悄悄省下来放在后门口,还捎带一份汤——身子骨再强健也怕伤胃,总得暖暖身子才行。
过半个时辰再去看,食盒已不见了。她胸中大慰,附近并无野猫,可见是被两兄弟取走了。
阮随云虽觉得此举颇为蛇足,但也不想指责春燕一番善心,左右府里不缺那口吃的。
只春燕日日跟她忙进忙出,自个儿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怎么办事,少不得让厨下每顿多添半碗饭。
在徐嬷嬷看来,只当自家姑娘在长身体,食量难免大些,不以为怪。
端午节前,皇帝正式颁下诏书,封赵新娥为公主,和亲漠北。
她本就为皇后收养,这下仿佛真成了中宫嫡出,又因年岁更长,隐隐地还压三公主四公主一头——当然,不过是面上光辉罢了。
阮随云收到请柬,自是要去贺一贺,她也好奇,赵新娥到底如何说服皇帝的,景朔帝那样多疑的人,真能全然信任一个叛臣之女?
至于礼物,阮随云身边余钱不多,纵使弄些珠宝钗环,也定不及宫里打造的好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那几本游记赠送出去。
本是决定三公主和亲便给三公主的,这会儿看来,在赵新娥手里无疑更有用处。
因同慧妍斋的贾老板商量胭脂水粉稍稍耽搁了点工夫,阮随云抵达宫里时,已经快开席了,好在她不算什么贵客,倒也没人特别注意。
她放眼望去,众人已各自入座,赵睢本在四下环顾,见她露面,脸上焦急之色方才退去,重新与旁人谈笑风生。
阮随云暗暗腹诽,犯得着这么牵肠挂肚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
心里头却有些异样,仿佛刚吃了块芝麻饴糖,丝丝甜味从舌尖漫上来。
还是春燕指给她永宁公主所在,她才回神。
赵新娥如今得封公主之尊,自是非比寻常,一大帮命妇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嘴里全是些没营养的恭维话。
阮随云越听越觉讨厌,尤其乍一听是好词,细思起来都像明褒暗贬,什么祝她夫妻恩爱、琴瑟和谐、早生贵子,谁不知道两人差了四十多岁,那老汗王能否行房都两说呢。
看赵新娥的神色也是极为尴尬,架不住人家是来道贺的,她也不好不受。
阮随云大步上前,皮笑肉不笑道:“夫人既这般艳羡,不妨将令千金一并送去,我想陛下也会盛赞夫人高义的。”
公主出降循例得带数百宫女随从,其中不乏为陪媵者,为的就是在公主不适时能代为服侍。
那位命妇当即变了颜色,她家正好有两位未定亲的爱女,倘这话传到皇帝耳里,当真送去漠北可怎么办?
待要翻脸,有知机的妇人悄悄与她耳语,告诫这位阮姑娘将为皇子妃,也是惹不起的,还是掂量轻重为好。
命妇只得忍下恼意,强笑道:“臣妇同殿下闹着玩的,何必当真。”
阮随云睨她一眼,“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是个人都该心里有数。瞧您年纪也不小了,怎的如此愚顽蠢钝,不知所谓!”
那位命妇几乎晕厥,她好歹是位三品淑人,哪怕宫里娘娘也得赏几分薄面,如今竟被一个未足双十的年轻少女指着鼻子唾骂,老脸都丢尽了。
更可气的她还不能骂回去。
命妇眼睛一翻,竟真个晕死过去,四下里乱成一团。
趁她们忙着掐人中请太医,阮随云这方得以带着赵新娥脱身。
赵新娥抿唇一笑,“你也太泼辣了,就不怕得罪人?”
阮随云哼声,“你不知,泼辣有泼辣的好处。”
她以前就是太好性了,人人都欺到头上。连惠妃也觉得她可以随意拿捏,稍有麻烦,就把她推出去祭旗。
如今她身份不同了,罪不及出嫁女,倒要看看,谁还敢拿从前那些过往说事。
当然,她可以发脾气,赵新娥不能,怕皇帝以为她不满和亲才借题发挥。
因此阮随云帮她出这口气,她还是挺感动的。
阮随云在宫中朋友不多,赵新娥好歹算半个知己,她还想最后劝劝,和亲终非良策,草原上风土人情与京城更是大大不同,古往今来被推出去当贡品的那么多,有几个能善终的?
她担心赵新娥会忧悒而死。
奈何对方决心已定,“这是我能为姨母做的最后一件事。”
曹皇后虽卧病,但并非不能理事,可六宫权柄早就被惠妃等人架空了,她这位皇后形同虚设。甚至于她还未崩逝,内阁已密议继后之事。
归根结底,只因为无子。
如今赵新娥主动和亲,也等于替曹皇后光耀门楣,谅来多少能震一震六宫气焰,不至于以卑凌尊。
至于自己,从她父亲睿王被皇帝下令挖坟鞭尸的那刻,她便清楚知道,不管自己嫁进谁家,都免不了这段往事,与其日后无穷无尽的烦恼,还不如早早离开是非之地。
反正她不打算爱上任何人,嫁谁都一样。
“你可知我是如何说服陛下的?”赵新娥神色木然。
阮随云正好奇,只不好意思提起,难得对面主动,她侧耳聆听。
也做好了保守秘密的准备。
赵新娥倒没觉得有什么可瞒人的,“我不过当他的面服下一剂秘药,断绝子嗣之念罢了。”
既然她无法生育,便只能心系大周,她要保住自身地位,唯有以故国做靠山,设法同漠北王周旋,其实同死间无异。
阮随云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赵新娥如此决绝。
“那药可有挽救之法?”
赵新娥摇头,“不知。”
但她也不在意,在最初的痛苦之后,她反而感到无比快意。她这样金玉其外实则千疮百孔的人生已经过够了,实在不想牵连下一代。
阮随云戚戚然,佩服于赵新娥的勇气。
其实她对生育也是有点害怕的,尽管她还没与赵睢圆房,但昭霞公主便是死于难产,从徐嬷嬷口中她也得知,女人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走一趟,实在凶险,简直跟阎王爷赌运气。
她忍不住道:“那药……还有多的吗?”
赵新娥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她劝阮随云慎重行事,“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是逼不得已,你以后还长着呢。”
阮随云也知晓,身为皇子妃若长久无子,必将为人诟病,可她这会儿心乱如麻,顾不上许多。
赵新娥想了想,“这样吧,我有本册子与你,你回去细细参详。”
要避孕不一定非得用药,同房时便有窍门。
她这段时日没少研习。
阮随云目瞪口呆,赵新娥看着一本正经,居然比她还豁得出去,该说她大胆还是聪明?
赵新娥没当回事,她都要和亲了,总得做点准备工作嘛。
谁知道那老男人站不站的起来,兴许还得她主动才成。
只盼老东西别死在她床上,否则刚嫁过去就得守寡,也忒晦气了。
阮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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