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烛……”她齿间迸出这个名字,巨大的悲愤与绝望骤然击垮了摇摇欲坠的神智,眼前一黑,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首先感知到的是赵明烛紧握着她手的温热。一阵恶心猛地涌上,她触电般猛地抽回手。
“知许,你终于醒……”他话音未落,她却猝然暴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扼住他的脖颈!
“为何杀我爹?!”手臂青筋纵起,眼中焚着复仇的烈焰,声嘶力竭。
赵明烛猝不及防,被她眼中纯粹的恨意与骤然爆发的蛮力所惊,呼吸顿时艰难:“咳…知许?!你从何处听来的疯话!你…你竟如此疑我?!”
突然,赵明烛拉开了衣襟,触目惊心的伤疤展露在眼前。
顿时间,扼住脖子的力量瞬间消散。阮知许手指无意识颤抖的抚上他狰狞的伤疤边缘,触感冰凉,眼中滔天的恨意此时却被巨大的茫然和痛楚取代....
“你的伤....”
“你可知外面有多少人紧盯着你的性命!我为了护你周全不敢有一丝懈怠,””他凝视着她,眼中是沉痛与难以置信“你怎能怀疑我?!”
“....我...”她怔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那残纸上的“赵”字与眼前伤痕交织,真假难辨。“你高烧了三日,”赵明烛整理好衣襟,声音带着疲惫的叹息,“定是烧糊涂了。”
“我赵明烛在此对天立誓,”他目光沉邃,一字一句砸入她心口,“若我有半分谋害阮家之心,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
望着他那不见底的眼眸,她终是哑然。
“再休养几日,”他语气放缓,似承诺又似叹息,“我们便成婚。往后风雨,我绝不会让你一人承担。”
他扶着她重新躺下,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体贴,一如往昔那个温润守礼的未婚夫。阮知许闭上眼,浓密睫毛上犹沾泪珠,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那触目惊心的“赵”字,不再去深究那伤疤的来历,只想沉入一片无思无想的黑暗。
赵明烛在床边静坐片刻,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才缓缓起身。
走出那间依旧弥漫着药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祠堂偏房,他脸上所有的温情与疲惫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峻。
“您为何要这么做!”这句质问划破了本就紧张的气氛。赵珩神情自然的坐在那里,喝着茶。
“为何?”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嘲讽,看向自己情绪几乎失控的儿子,“你是在以什么身份问我?是阮家未成的女婿,还是我赵家的继承人,未来的国君?”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沉缓,带着千钧之力,压向赵明烛。
“若是以前者,”赵珩语气淡漠,重新端起了茶盏,“一个失了势、背负谋逆污名的罪臣之女,于你,于我赵家,有何益处?她你与她纠缠越深,我赵家便被拖得越深。”
“可您答应过我……”
“我是答应留她性命!”赵珩声音陡然一厉,截断他的话,“她如今还好好待在府里,而非诏狱!你若真与她拜了堂,便是将整个赵氏一族架在火上烤!届时,谁来护你?谁来护这满门荣耀?”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赵明烛,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我为何要这么做?儿女情长,在家族兴衰、朝堂风云面前,不值一提!”
“所以您就让我在天下人面前,做一个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小人?”赵明烛眼底通红,声音因压抑而嘶哑。
赵珩嗤笑一声,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若与阮家彻底绑在一起,那就是万劫不复!如今陛下对阮家之事态度晦暗不明,此时撇清关系,正是向陛下表明我赵家的立场——忠君爱国,绝不与逆臣有丝毫瓜葛!这才是真正的‘许国’!”
他拍了拍赵明烛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一时的骂名算什么?握在手中的权力和陛下的信任,才是真的。”
赵明烛猛地挥开他的手,踉跄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您……您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您让我发誓,您假意同意,都是为了……为了绝了我所有念头?”
赵珩负手而立,并未否认,眼神冷酷而平静:“她父亲的政敌不会容她,龙椅上那位的心思更难揣测。让她活着,已是我对你最大的慈爱。明烛,你迟早要明白,在这个位置上,心软,就是最大的阻碍。”
“她若因此……”赵明烛喉咙梗塞,几乎说不出那个字眼。
“来人!”赵珩却不再给他言语的机会,冷声喝道,“公子近日劳累过度,心神不稳,需即刻送至城外别院静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他离开半步!”
赵明烛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父亲棋盘上的一颗子。那些所谓的保护,所谓的周旋,在父亲冷酷的全局谋划前,不堪一击。
而他,竟亲自给予了阮知许希望的幻影,又亲自将其碾压得粉碎。
“放开我!您是要软禁我吗?”赵明烛的眼神冰冷,犹如一潭死水,死死的盯着赵珩,最后一丝父子温情也消耗殆尽。
“静养!”赵珩背过身,语气不容置疑,“带下去!让他好好想清楚,何为大局!”
赵明烛还欲挣扎,后颈却猛地传来一击钝痛!视野迅速模糊黑暗,他最后看到的,是父亲绝情的背影和心腹侍卫冷漠的脸。
“老爷。”心腹使了个眼色
“嗯。务必隐秘,今日之内送至城外别院,加派人手看管。一有异动,立刻来报。”赵珩摆了摆手,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两日后,阮知许身着繁复华丽的嫁衣,端坐在梳妆镜前。镜中人面色被胭脂染出红晕,唇点朱丹,头戴凤冠,珠翠环绕,美丽得近乎虚幻,却也陌生得可怕。银白的发丝被精心掩藏在乌发与冠饰之下。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空茫的不安,仿佛这一切繁华都隔着一层看不真切的雾。
吉时将至,喜娘为她盖上大红盖头。视野被一片喜庆的红色笼罩,她在婢女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前厅。
本该热闹的前厅此时却静的可怕。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她紧张地攥紧了手,指尖冰凉。她在盖头下微微侧首,试图寻找那个能让她心安的身影。
喜堂内空无一人,唯有赵父负手立于高堂之上,几个带刀家丁分立两侧,气氛肃杀如刑场。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是赵明烛,而是赵父的心腹,他面无表情地将一个卷轴递到赵父手中。赵父缓缓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如冰扎在阮知许的身上。
“阮知许,”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不必等了。明烛他不会来了。”
盖头被阮知许猛地一把掀开!
刺目的光线涌入眼中,她惶然四顾——没有喜乐,没有宾客,没有红烛,更没有她期盼的那个人……只有满室冰冷和赵珩那张毫无温度的脸。
“明烛呢?明烛在哪里?!”她声音发颤,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你当真以为,到了今日这般地步,明烛还会愿意娶你吗?”赵珩冷嗤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扬手将那份卷轴掷于她脚下,“看清楚了,念在你曾与明烛有婚约,老夫赏你一个痛快,留你个全尸。”
卷轴滚开现《认罪书》:“罪女阮知许供认:通敌叛国,借与赵氏婚约之便,窃取军机…”
然而,末尾附上的“铁证”:是她十三岁时亲手抄录的诗集手稿,泛黄的纸张、稚嫩的笔迹,她至死都认得。
可此刻,那上面她精心写下的诗句,竟被裁切、拼接,生生扭曲成了数句文理不通的“悔过诗”。
那本是当年赵明烛软语恳求“以慰相思”……而从她手中讨要去的诗集。
先前所有被强行压下的疑虑、那页残纸上的“赵”字、那碗终日饮下的汤药、那声冰冷的锁响、那狰狞的伤疤……拼凑成一幅完整而残酷的真相,将她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碾碎。
原来,那不是救赎。从头至尾,都是更深、更残忍、更令人绝望的地狱。
巨大的悲愤与冤屈冲垮了最后的防线。她抬起眼,目光死死盯住赵珩,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阮家……满门忠烈,纵是死,也要清清白白!”说罢,便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毫不犹豫狠狠地扎进自己的心脏!
一股剧烈的刺痛瞬间弥漫全身,随即化为灼热的麻木。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她身子一软,踉跄着向后倒去。
头上的凤冠随之坠落,珠翠迸溅,散落一地冰凉。那几缕银白的头发,也在此刻挣脱束缚,垂落额前,刺目而凄凉。
她恍惚看见——父亲仍穿着那身熟悉的常服,站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眉眼慈祥,笑意温和,正朝她伸出手来。
“...爹....”
她喃喃着,身上似乎卸下了所有沉重的包袱。
意识飘离了躯壳,阮知许飘在空中,冰冷地看着赵府的家丁将她逐渐冰冷的、狼狈不堪的尸身用草席一卷,如同处理垃圾般,拖至荒芜的郊外,随意丢弃。
她想再抬手摸一摸自己已然冰凉的脸颊,手指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
鹅毛般的雪片无声落下,越来越大,渐渐覆盖了那具躯体,一层又一层,仿佛要彻底掩盖她在这世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连同那滔天的冤屈与不甘,一同埋入冰冷寂静的黑暗之中。
眼前越来越黑,彻骨的寒冷与虚无仿佛要将她最后一丝意识都吞噬殆尽。
然而,就在一切即将归于沉寂的下一秒——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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