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许猛地从雪地里坐了起来,一股温热顿时间从心脏蔓延至了全身。她下意识地抚向胸口——那致命的刀口已然消失,只余一片凝固的血痂和完好无损的皮肤。
“这是...我又活过来了?”她难以置信地触碰自己的脸,指尖传来的温热与实感,明确告知她这并非幻觉。死而复生的茫然顷刻间淹没了她,说不清是喜是悲。但此刻,她必须离开这片能冻毙一切的荒野。
她踉跄着躲进一处避风的洞穴,燃起微弱的火堆。跳跃的火光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冰冷的恨意逐渐取代了最初的惶然。
“爹,阮家的血仇,我必定要他们千百倍偿还!”她一字一顿,极度用力,手中紧攥的锐石猛地割破掌心。几滴殷红的血砸在地上,剧烈的痛楚让她清醒了几分。
就在这时,洞穴外隐约传来异响。阮知许骤然起身,躲到了洞穴深处的阴影中,屏住了呼吸。
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男子踉跄着走了进来,还未站稳,重重瘫倒在了地上。鲜血正从他肩部的狰狞伤口里不断涌出。
“...喂,你还好吗?”阮知许低声试探,对方却毫无反应。
追兵的呼喝声由远及近,清晰传来:“他受了重伤,跑不远!搜仔细点!”若是发现自己与这男子同在一处,那自己也插翅难逃了。
阮知许用尽气力将昏迷的男子拖向角落的乱石之后,迅速用靴底抹去地上拖拽的血迹与痕迹,又一脚踢散火堆,用积雪盖住残烬,自己也藏匿起来。
几乎就在同时,几名追兵冲入洞穴。为首的蹲下摸了摸犹带余温的灰烬,厉声道:“火还没灭透!人肯定在附近,追!”
脚步声迅速远去,洞穴又重归死寂。
待到洞外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雪声中,阮知许才长舒一口气,缓缓走了出来,重新点燃火堆。
跃动的火光再次照亮洞穴,也映亮了那方冰冷的玄铁面具。阮知许凝视着那面具,心底的好奇难以抑制,这重伤被追杀的,究竟是什么人?,手竟不自觉的向面具挪去,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表面——那人猛然睁开双眼!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瞬间在她纤细的腕子上勒出一道红痕。
四目相对,纵使隔着一层面具,阮知许也能感受到目光深处眼里的锐利和深邃,气氛顿时间有些尴尬,只剩下火星噼啪的微响和彼此交错的呼吸。阮知许下意识地挣了挣,对方非但没松,反而握得更紧。
“…内个…手。”她终于低声提醒。
那人像是骤然回神,立刻松开了手。
“...咳……咳咳……”他试图撑起身,却牵动了伤口,压抑的咳嗽起来,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你伤得很重,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阮知许下意识地劝道。
那人依着石壁,强撑着站稳了身体。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声音因失血和疼痛而低哑,却字字清晰:“今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这份情,”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我记下了。”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身影决然地投入洞外冰冷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
“...唔...”阮知许伸了个懒腰,浑身酸痛。目光瞥向一旁,篝火的还泛着红光。顶着这张脸,只怕一现身,赵家会用尽手段将自己赶尽杀绝。
“既要报仇…...这张脸毁了就毁了!”心下一横,她竟再无半分犹豫,猛地将脸埋向那堆犹带高温的余烬!
皮肉烧灼的剧痛瞬间炸开,如万针穿刺,引得她浑身剧烈地痉挛,却硬生生将涌到喉间的惨叫咽了回去,唯有粗重急促的喘息在旷野中回荡。
待那痛楚稍稍麻木,她才虚弱地撑起身子。阮府虽成焦土,或许还残存着未被发现的线索。
她步履蹒跚地走向城门,路人们投来害怕的目光,见到她的容貌,纷纷逃离。她行走在熟悉的街巷,看着往日喧闹的市井依旧,可身边,却没有了熟悉的人。
阮府大门敞开,焦黑的火痕如同恶魔的爪牙。踏入府内,昔日亭台楼阁皆化为断壁残垣,满目皆是黢黑的炭木与灰烬。
父亲的书房亦未能幸免,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漆黑。
“囡囡,看看爹写的‘福’字如何?”恍惚间,爹似乎就在那里站着,如往常一般。
可突然脚下一沉,伴随着一声闷响,书房的地面竟坍塌出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漆漆的洞里似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这..是爹的密室?”阮知许诧异的望着,在此生活十余年,她竟从未知晓父亲的书房之下,竟还有这样的地方。霉湿之气扑面而来,她摸索着点燃壁上的火把。
微光摇曳,映出一张简陋的石桌,桌上静静放着一封书信——“吾儿亲启”。
她颤抖着拿起信纸,父亲那熟悉而刚劲的字迹刺入眼中:
「见此信时,父命恐休矣。构陷灭门者,乃赵家父子!其通敌谋逆,伪造布防图并加盖父印为“证”,更勾结宫中妖妃矫诏屠府!为父悔不当初,未能早识其狼子野心!青玉佛像底座内有赵家通敌账册残卷…
汝母之死,亦非意外,乃当年朝争之祸!为父早知真相,然仇家势大根深,隐忍至今,终未能报…此乃父毕生之痛。
知许吾儿,为父最痛,非己身将死,乃不能护你周全!赵家势大根深,爪牙遍布,报仇之事,万不可凭血气之勇,当谋定后动,保全自身为要!若事不可为…吾儿,活下去!石桌之下有银锭三十两,远远离开这是非之地,隐姓埋名,平安终老,亦是为父所愿!切莫让仇恨焚尽吾儿一生!
见字如面,泪落千行。吾儿聪慧坚韧,远胜须眉。阮家清誉、血海深仇,尽托付于你!苍天有眼,望能佑我儿…珍重!珍重!
父绝笔」
阮知许把信紧紧地攥在手里,泪水滴落,晕开了墨迹。原来父亲早已预料,却无力回天。她从石桌下扯出一只旧袋,里面正是三十两银锭。待她出了密室,想要找到书柜上的那尊青玉佛像时,却发现它早已不翼而飞。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城外,脸上创伤骤然剧痛,如烈火重燃,瞬间抽干了她所有气力,令她瘫软在地,再难移动分毫……
“姑娘……你还好吗?”一道温润的女声伴着脚步声传来。
阮知许意识模糊,已无力回应。只觉有人费力地将她的手臂架起,搀扶着她一步步挪进一间简陋却干净的小屋。
“映雪,你这是...”门外的中年男人看着眼前的女子,眉头紧蹙。
“师父,我刚刚进城卖药材,看到这名女子满脸火疮,瘫软在地上,想必是伤口感染,便带她回来了。”名为映雪的女子一边解释,一边将阮知许小心安置在床榻上。
中年男人有些生气“你这丫头当我这儿是善堂?什么人都往这儿领!”
“哎呀,师父,行医之人怎能见死不救呢,况且这位姑娘烧伤的这么严重,”女子冲他眨了眨眼“您怎么忍心呢?”
男人叹了口气,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也罢。”坐在床榻旁,目光掠过阮知许被毁的容颜,忽觉那骨相轮廓依稀有些眼熟,却并未多言,只吩咐映雪:“去备好黄连解毒汤。”
草药的味道弥漫整间屋子,阮知许只感觉浑身发软,脸上的剧痛虽减弱了几分,但并未消失。
映雪端药进来,见她已醒,柔声道:“姑娘莫怕,此处安全。我姓楼,名映雪。这位是我师父,大家都称他为薛鬼医,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阮知许沉默片刻,哑声道:“温澜笙。多谢楼姑娘救命之恩。”说着便要起身。
“澜笙姑娘,你伤势未稳,千万不可乱动!”
“姑娘,”此时,薛鬼医沉声开口,神色凝重,“你面上火毒已侵入肌理,寻常汤药虽可缓解,却难除病根。若不及早根治……”他顿了顿,“恐有性命之忧。”
见阮知许眸光微动,他继续道:“唯有剜去腐肉,重塑新肌,或许有一线生机。”
阮知许的指尖触上层层包裹的纱布。她刚刚亲手将“阮知许”的容貌焚毁于烈焰,此刻,却要为了一线生机,再承受一次刮骨剜肉之刑,去换上一张全然陌生的面皮。
从此,自己再也无法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是阮家女儿,连在父母坟前痛哭,都需隐姓埋名。若是自己在谎言和伪装里沉浸太久,是否会逐渐迷失,忘了复仇的初心,甚至变得和仇人一样不择手段?
薛鬼医仿佛洞悉了她所有的挣扎与恐惧,他默默合上门窗,将外界彻底隔绝。
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温姑娘——”他略作停顿“或者,我该称你一声……阮小姐?”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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