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将殿前的青石砖染成一片橘红。
微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在石阶上打着旋儿。
李乐霜一袭素白罗裙,独自坐在秋千上。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垂落的丝绳,秋千随着她轻微的晃动发出"吱呀"的声响。
她望向远处的宫墙,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朱红色的高墙,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翠儿捧着食盒站在廊下,看着自家公主日渐消瘦的身影,眼中泛起心疼。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秋千旁,将食盒打开,露出几样精致的点心。
"公主,要不我们吃点东西吧?"翠儿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您最爱吃的蝴蝶酥,御膳房刚做好的。"
李乐霜恍若未闻,只是将秋千又轻轻荡了一下。
她苍白的指尖在夕阳下近乎透明,连指甲都泛着淡淡的青色。
"你吃吧。"良久,她才轻声说道,声音飘忽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饿。"
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裙摆上,她也没有拂去。
微风拂过,带起她散落的几缕青丝,在颊边轻轻飘动。
这时,一名小宫女碎步穿过庭院,裙裾掠过石阶上的落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低眉顺目地停在李乐霜面前,福身行礼,声音轻而清晰:"公主,沈将军醒了。"
李乐霜原本低垂的睫毛猛地一颤,指尖骤然收紧,攥住了秋千绳。
她缓缓抬头,目光从恍惚到凝实,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里惊醒。
"真的?"李乐霜的声音微微发颤,连带着整个人都从秋千上站了起来,素白的裙裾在风中翻飞。
小宫女被公主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后退了半步,连忙福身道:"千真万确,是皇后娘娘差奴婢过来告诉公主的。"
翠儿看见公主的指尖在轻轻发抖,连忙上前扶住她。
李乐霜却已经提起裙摆,顾不得整理被秋风吹乱的发丝,抬步就要往殿外跑。
"公主!"翠儿慌忙拦住她,"您还没换衣裳..."
李乐霜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素净的衣裙,又抬手抚了抚散乱的鬓发。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眼中盈满水光:"快,翠儿,帮我梳妆。"
"他...真的醒了?"李乐霜又问了一遍,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像是怕惊扰了这突如其来的喜讯。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攥紧了衣袖,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只要稍一用力,眼前的一切就会如晨露般破碎。
小宫女见她这般模样,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公主放心,沈将军确实醒了,太医说脉象平稳,只是还需静养。"
李乐霜的眼眶倏地红了,一滴泪无声地滑落,坠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抬手轻轻按住心口,像是要按住那颗几乎要跃出来的心。
"好......"她终于轻轻应了一声,嗓音微哑,却带着掩不住的欢喜。
微风拂过,吹散了她鬓边一缕碎发,也带走了连日来的阴霾。
李乐霜一路疾行,穿过重重宫廊,衣袂翻飞间带起夜风微凉。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绣鞋踏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公主,您慢些!"翠儿在后头追赶,声音里带着担忧,"路滑,当心摔着!"
可李乐霜充耳不闻,她的心早已飞到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寝殿。
终于,当她转过最后一道回廊时,殿门近在眼前。
而就在这时,朱漆雕花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太医提着药箱,正从里面缓步走出。
李乐霜猛地刹住脚步,呼吸微滞。
老太医抬头见到她,先是一怔,随即躬身行礼:"老臣参见公主。"
夜风拂过,吹动她微乱的鬓发。
李乐霜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衣袖,声音轻颤:"沈将军…他……如何了?"
太医捋了捋胡须,露出宽慰的笑意:"公主放心,沈将军脉象已稳,还需静养些时日。"
李乐霜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公主..."翠儿在身后轻声提醒。
李乐霜这才惊觉自己已在殿外站了许久。
指尖终于触到冰凉的殿门。
李乐霜踏入内室的瞬间,沈长安正撑着床沿想要起身。
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单薄的里衣下隐约可见包扎的绷带。
"你别动。"李乐霜急步上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沈长安的动作顿住,却仍固执地坐在床沿行了个简礼:"公主。"
烛光映着他消瘦的轮廓,那道从眉骨延伸到鬓角的伤疤格外刺目。
"你不用行礼。"她站在离床三步之遥的地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沈长安垂着眼帘,喉结动了动:"礼不可废。"
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烛火猛地摇晃。
"在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公主,只有李乐霜。"
沈长安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李乐霜向前迈了半步,绣鞋踩在青砖上的声音惊动了窗外的宿鸟。
她看着沈长安下意识绷紧的肩线,忽然停住脚步。
"伤口...还疼吗?"她轻声问,指尖虚虚指向他心口的位置——那里缠着的白布下,有一道为她挡箭留下的伤口。
沈长安摇头,却在她靠近时微微后仰,后背抵上了床柱。
这个细微的躲避让李乐霜眼神一暗。
她转而拿起案上的药碗,指尖擦过他刚刚握过的位置,余温尚存。
"太医说你要静养。"她将药碗搁回托盘,瓷器相撞的脆响里,终于坐在了离床一尺远的圆凳上。
这个距离既能看清他颤动的睫毛,又不会惊动他强撑的镇定。
沈长安垂眸看着两人衣摆间那截月光铺就的空隙,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李乐霜立刻倾身向前,却在即将触到他后背时硬生生收住手,只将帕子塞进他掌心。
"别逞强。"她声音发颤,像在劝他,又像在劝自己。
烛火摇曳,映得沈长安苍白的脸上光影浮动。
他攥紧手中的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抵不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李乐霜的指尖悬在半空,想替他顺气,却又怕碰疼了他,最终只能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
"......我没事。"他勉强压下咳喘,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嘴角却仍扯出一丝笑,像是安慰。
可李乐霜看得分明——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因疼痛而微颤的指尖,还有那故作轻松却掩不住疲惫的眼神。
她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难言。
"沈长安。"她忽然唤他全名,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知不知道......"
窗外一阵风吹过,烛火猛地一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一瞬,又倏然分开。
李乐霜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融进烛火的噼啪声里:"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怕你醒不过来了…"
最后一个字几乎哽在喉间,化作一声颤抖的喘息。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将精致的绣纹揉出凌乱的褶皱。
一滴泪砸在手背上,溅开细小的水花,她才惊觉自己竟落了泪。
沈长安呼吸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李乐霜——那个从容优雅的公主,此刻肩膀微微瑟缩着,像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蝶。
烛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而阴影之下,是泛红的眼尾和强忍泪意的唇。
"公主…"他哑声唤她,下意识想抬手,却又在即将触到她脸颊时停住。
指尖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拂去她衣襟上那片不知何时落下的花瓣。
"不知公主可愿意为我弹奏一曲?"沈长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李乐霜瞬间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指尖在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沈…将军想听什么?"
"《霓裳》。"他注视着她,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声音温柔而笃定。
李乐霜怔了一瞬,随即抿唇轻轻点头:"好。"
她起身时裙摆拂过床沿,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
殿角的古琴许久未动,琴弦上落了一层薄灰。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琴身,像是在抚摸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沈长安靠在床头,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他看着她仔细地擦拭琴弦,看着她调整坐姿时微微蹙起的眉,看着她抬起手腕时衣袖滑落露出的纤细腕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刻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如今终于鲜活起来。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窗外恰好一阵风过,满庭桂花簌簌而落。
李乐霜的指尖在弦上翻飞,如蝶栖玉树,似雪落寒潭。
纤纤十指勾挑抹剔间,《霓裳》的曲调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起初是轻缓的,像春溪融雪,泠泠淙淙地漫过青石;渐渐地,弦音转急,似骤雨打荷,珍珠乱跳。
一片花瓣被风卷入窗棂。
她手腕轻旋,那片花瓣便被震得簌簌颤动,最终飘落在她的裙裾间。
沈长安倚在床头凝视着她。
烛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最后一个泛音还在梁间萦绕,沈长安已撑着床沿霍然起身。
他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薄红,掌心相击的脆响在静谧的殿内格外清晰——
"嘶——"
掌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弓背捂住肋下,指节攥得青白。
新换的白纱衣霎时洇出一线嫣红,像雪地里猝不及防绽开的红梅。
"都叫你不要动了!"李乐霜几乎是摔开古琴扑到榻前。
焦尾琴"铮"地发出哀鸣,她顾不得被琴弦划破的指尖,一把按住他发抖的肩膀。
太近了,近得能闻到他身上血腥气里混着的沉水香,近得能看清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如何随着疼痛跳动。
"太医!快传..."
"别喊。"沈长安突然抓住她手腕。
他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脉搏,"只是...线头崩开了。"
他喘着气笑,冷汗顺着眉骨滑到睫毛上,将坠未坠。
李乐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烧上来,灼得她耳根发烫。
方才弹琴时绷断的指甲此刻正抵着他锁骨处。
半截断裂的指甲微微翘起,边缘还带着琴弦勒出的细痕,在烛光下泛着哑光。
她下意识要缩手,却被沈长安温热的手掌覆住。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她指甲的裂口,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疼吗?"他低声问,气息拂过她指尖。
李乐霜摇头,却看见自己断裂的指甲在他伤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好多伤……是不是很疼?"李乐霜哽咽的开口。
"早就不疼了。"沈长安说。
夜风穿过殿阁。
"臣知错。"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笑意,却又无比认真,"往后,定不会再让公主担心。"
李乐霜一抬头就见他因忍痛而微微发白的唇,还有那双映着烛火、专注望着她的眼睛。
她终究没再说什么。
窗外,月光如水,星河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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