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柊叶初中时在班级里也算核心人物。
回回考试稳定地保持在年级二十以内，老师夸她乖巧文静，学习也刻苦，是个好苗子。每回作文比赛都把她叫上，樊柊叶表现也不错，总要拿个奖状回来给老师和父母脸上挣点光。
成绩好，老师给的关注自然多，什么评奖评优的事情都优先想着她，什么都不说也要给她个学习委员的头衔挂着，就像小学时候别在袖口的三道杠标志，无尽荣光。
老师眼里的红人就是同学眼中的香饽饽，连带着樊柊叶的人缘也不错，男生女生围着她的座位转，班里什么活动也总要问问她意见。
噬人的落差感如风暴般卷过内心，让人脸上挂不住笑。
樊柊叶僵硬地看着听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安慰自己，没事，来这里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学习。
她用李忠梅的话安慰自己——“成绩搞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在欧阳羽纯成为临时班长之后，班主任又点了教室后方陈楠担任临时副班长兼团支书，其他职位有需要等正式开学再议。
王静老师抬起头，突然困惑起来。
双语国际高中是每班固定36个人，教室的座椅排成六行六列，现在每个位置都坐满，怎么会多出来一个小朋友站着？
王静老师清清嗓子：“咳咳，是不是有同学走错班级啦？我们这里是高一（7）班哦。”
“老师，”站在后排的陈楠举手示意，“我朋友他们班定的下午三点集合，教室门还没开，先来乘个凉。”
“哦好的。”
众人循着陈楠的声音，看见他前方座位上面容姣好的女孩——这个人毫不畏惧向她而去的视线，眉眼带笑，落落大方。
樊柊叶也转过头，顺带瞥了一眼后座的颜政曜，他依然静静地看着书，好像这间教室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见面会的时长比樊柊叶预想得要短一些。
樊柊叶在家庭群里发消息，说放学了。
八月的太阳好毒。
接近四十度的天，热浪从敞开的教室后门往脸上涌。
估计樊少庆骑车来还要二十分钟左右，樊柊叶打算等会儿再出去。
颜政曜的位置已经空了，女生感觉心里有点庆幸又有点遗憾。暑假里地铁站遇到的陌生帅哥竟然给她在新班级碰到了，可惜对方不记得她也不认识她，而且性格有些冷淡，不好相处的样子。
除此之外，今天也是各种开篇不顺。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光，女生的手机上收到爸爸发的消息：【我到了，在学校门口等你。】
樊少庆在行道树的荫凉下等着，正拿教育机构宣传册往脸上扇风，电动车停在一旁。不知道他等了多久，竟然已经汗流浃背，身上穿的藏青色Polo衫后肩处已湿透。
樊柊叶一眼就看见了，不是因为他爸有多么特别，而是校门口的放学环境都和她初中时不太一样。
那时候，小商小贩随便骑个三轮车占块地就能支个摊，卖文具，卖切片冰西瓜，卖自制的棒冰，卖飘香万里的油炸淀粉肠。
同学们三两成群，一边吃一边聊，不少家长都像他爸一样骑电动骑摩托来接小孩，听孩子说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考试考得怎么样……比蝉鸣还聒噪。
而这里，只有大大小小她不认识的名牌轿车排着队安静等待。
校门口的金色招牌崭新锃亮，在盛夏的阳光照射下，每一个金属的拐点都反射着炫目的光。
樊柊叶无言地跨坐到电动车后座上。
樊少庆问：“回家了？”
“嗯。”
小电驴朝着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樊柊叶一进门，就闻见股鱼腥味儿。
往厨房里探看一眼，果不其然，是李忠梅在杀鱼。
看见樊柊叶回来，李忠梅也不忙活了，老远就扯着嗓子问：“樊柊叶，今天去学校感觉怎么样啊？”
“还行吧。”
李忠梅打开水龙头冲了下手，在围裙上抹两下就算干净，赶忙迎上前去替樊柊叶接过书包。她掂量几下，发现是轻的：“诶，你书没带回来啊？”
“学校没发呢。”
李忠梅挺不满的：“哎呀，谁不知道高中学业紧张任务重，隔壁李老头家孩子学习不行，直接送辅导班去了，樊柊叶，你暑假可不能荒废啊。”
“我买了教材的，可以自己预习。”
走进房间，女生又想起什么，探出头来：“爸，以后不用来接我。”
“嗯。”樊少庆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让人怀疑他只是随口应的，不知道听进去没。
李忠梅倒是听见了：“天热，走路多累啊！你不要接他也是坐在这儿刷视频，美得他呢……”
樊柊叶匆忙关上房门，把她妈后面的唠叨堵在外头。
*
和班里同学再见面就是一个月之后的开学报道了。
班主任前一天在家长群里通知，九点到校领校服和书本。
学校门口的标志牌指示得很清晰，樊柊叶依旧比预定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场。
八点半，女生一路从校门口找到教室位置，只碰到零星几个人。班级门还没开，校服和书都一捆捆摞好了堆放在门口。
经过大概十五分钟，同学才陆陆续续到场，三三两两地围在走廊栏杆旁聊天。
这一天欧阳羽纯倒是没再迟到，头发染成暖棕色。
颜政曜站在教室前门处，拿着一本单词书。
而欧阳就坐在他旁边的窗台上，和陈楠两个人有说有笑，从付艺聊到最新上映的电影再聊到资格考，人群渐渐往他们两身边靠拢。
陈楠突然想起什么来，对着欧阳羽纯说：“上次我去找老师看排名，你是年级第一诶。”
女生脸上没一点“我竟然是年级第一”的惊讶：“你扪心自问那种考题有什么含金量？纯靠胡扯。”
当陈楠提到“年级第一”的时候，樊柊叶看见颜政曜抬了一下眼。
成绩好也顶不住双语国际高中无规则上下浮动的分数线。
顶尖的优秀学生就那么一丁点，喜欢哪所学校随便挑的毕竟少之又少。
大多数人都做不到仗着成绩拿鼻孔看人，所以对大多数想要报考双语国际高中的学生来说，心态是极大考验。
谁也摸不透每年的分数线是高是低，一旦估错就只能落档到第二批次。
陈楠说的考试排名是双语国际高中组织的一场面向全部初三学生的考试。
——中考分数才是硬门槛，要问这场考试能决定着什么，谁也答不上来。
外界常说是，为了方便学校按照生源质量分配师资进行暗箱操作。虽然明面上不区分重点班和普通班，但背地里会有资源倾斜，不参加考试的人分不到好班。
也有道，双语国际高中会和想留住的学生签订保底协议，让他们能放心报考，有分校兜底，高中时成绩优异还能来借读。
当然，这些都仅限于猜测。
对于这场考试，樊柊叶先前听说过，学长学姐都说不像寻常考试，每年的题目都摸不着门道，建议大家放平心态就当去参观一趟。
虽然心里已经有个底，但是当樊柊叶真正坐在考场上拿到试题的时候，还是懵了。
八页空白答题纸，题目只有短短一行——“请自创一门语言并使用它写一篇不少于100字的自我介绍。”
%% 摧毁以前所学的知识体系
她倒是挺想写100个问号上去的，大家紧张严肃地准备考试，结果出题人搁这闹着玩儿呢？
一屋子刚拿到卷子的考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料到可能会决定命运的一场考试，题目竟然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头脑风暴。
高考不可能考到，以后也绝不可能碰到类似的考试。
樊柊叶不断安慰自己“你没有思路别人也没有”，但还是忍不住为无法掌控的成绩懊恼。四个小时过去，她扔下笔，懂得了前辈的讳莫如深，决定听天由命。
樊柊叶凝视着悠闲地坐在窗台上、开朗健谈的女生，感觉心里找到答案。
——本来还奇怪为什么班主任会容忍一个迟到的人做班长，原来象牙塔里的老师也是这样的，一味偏心成绩好的学生。
即使这场考试屁都不是。
实行素质教育、崇尚自由与平等的学校也逃不开按分数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怪圈。
人之常情，却忍不住失望。
那么随意的主观题，评判的分数因阅卷人而异，她不过运气好罢了，算得上什么年级第一？
从樊柊叶的角度看过去，女生从窗台上跳下来，而颜政曜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拉开距离的小动作让柊叶心里荡开涟漪，好感攀升。
超过预定时间十分钟，班主任还没有到。
陈楠跑了一趟办公室，但并没有寻到人，又折返回来。
樊柊叶站在女生堆里，听她们密集的聊天话题，几次想开口，却找不到切入点。后来干脆放弃搭话，一起笑笑就当做融入在其中。
夏日末尾的燥热让人待不住，欧阳羽纯在一旁提议直接翻窗进去，说着她就身体力行地上了，熟得跟在自己家一样。
“喂……你注意点裙子！”陈楠来不及拦她，只撇开脸。
许是注意力被捂裙子分散了，欧阳羽纯的动作一顿，后抬的那只脚被窗框绊了一下，直接摔进教室里去。
樊柊叶和无数同学一样，被突然的巨响吓了一跳。连隔壁班同学都听见声音，跑出来围观。
这凄惨又轰轰烈烈的一摔改变了一众人话题的走向。大家朝着教室走近些，隔着玻璃窗问：“班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欧阳羽纯拍拍衣服上沾的灰，活动两下腿和胳膊，然后把空调和教室前后门打开，同学们终于得以进教室坐着等待。
七班人一窝蜂涌入教室，陆雨婷在欧阳羽纯旁边停下来，关心道：“你摔伤了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一点皮都没破，不要紧。”
樊柊叶瞥一眼，欧阳羽纯可是说是非常幸运了，双语国际的教室窗台不高，她身上没有外擦伤，最多酸痛几天。
陈楠打心眼儿里佩服她的战斗力，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年级第一，还会爬窗，真行。”
陆雨婷跟着竖起大拇指：“佩服佩服，不过下次注意点别爬了。我外婆上次从楼梯上摔下去，还没这窗台一半高呢，结果骨折了，打120送到医院，住院三天结果花了一万多块钱。”
欧阳羽纯这才后怕地瞪大眼睛：“如果是我爸妈，估计听完会直接把我扔在医院自生自灭。”
拜新生见面会那日一头招摇的红发所赐，大部分高一新生都对“欧阳羽纯”这个人留有深刻印象。
而后开学又在众人的瞩目下翻窗摔进教室出丑，连带着大家对怪人奇事频出的高一（7）班都有所耳闻。
可是，这个时代已经不时兴矫揉造作了。
樊柊叶印象里的班长，都是稳重的、可靠的，一个班级里的主心骨。目前来看，这样的人看起不来并不能服众，在不少人眼里，可能更像个跳梁小丑。
抛下还在欣然聊天的人群，樊柊叶默默地跟在捧着本蓝皮书的颜政曜身后。
她也不喜欢一个哗众取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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