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桑芽上时,卖花婆的竹篓已晃过西坊织巷。她故意将桑枝捆得松松垮垮,枝桠间露出的蚕茧有圆有扁——圆茧是“未行动”,扁茧是“计划启动”,空茧是“危机解除”。张婶的织坊门虚掩着,窗台上摆着三盆桑叶,叶片上的齿痕歪歪扭扭,是“已收到信号”的暗号。
“这桑芽太嫩,得再晾三日才能用,不然蚕吃了会生病。”卖花婆把竹篓往织坊门槛上一放,桑枝滚了满地,三长两短的枝桠摆得显眼。张婶蹲下身捡枝时,指尖在最粗的那根桑枝上捏了捏,摸到针脚的凸起——里面藏着林芸昨夜传的信:“盐商今日断桑蚕,按原计划怠工,别露破绽。”
织坊里的绣娘们早等着了。李婶正往桑蚕筐里撒桑叶,每片叶子都只撕半片:“蚕儿要细嚼慢咽才长得好,急不得。”王婆拿着桑剪在枝桠上比划,半天没剪下一根芽:“这枝弯得厉害,怕伤着蚕口,得挑直的来。”角落里的新学徒阿香假装捆桑枝,绳结打得松松散散,稍一碰就散开——给外围织坊的信号:“拖延开始,别催。”
消息像桑蚕吐丝似的漫开。东坊的绣娘说“桑芽上有虫眼,得挑干净才能喂”,西坊的说“晨露没干,染线会花,得等露收了”,南坊北坊更干脆,直接关了织坊门:“绣娘们都染了风寒,得歇三日,不然绣出来的东西没精神。”到辰时,本该堆满桑蚕的林府绣坊后院,只孤零零摆着三个空筐,筐底的桑叶碎屑被风吹得打旋。
“怎么回事?桑蚕呢?都死哪儿去了!”林淮山的吼声撞在青石板上,玉扳指在筐沿上敲得急促。管桑蚕的老刘头蹲在地上,手里捏着片带虫眼的桑叶:“卖花婆说……说新采的桑芽都有虫,绣娘们不敢喂,怕蚕儿生病,传染开就完了。”他的指尖在桑叶背面划了划,三道短痕压着一道长——是“盐商搞鬼”的暗号。
林芸坐在绣绷前,假装绣“桑蚕报喜”图。银簪在缎面上挑出细缝,将“虫眼”二字藏进桑蚕的腹纹里。窗外传来林淮山的怒骂声,夹杂着家丁砸东西的脆响,她的针却没停,反而将蚕嘴绣得更尖,像在啃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就像在啃食那些欺负人的规矩。
未时的日头正烈,晒得人头晕。盐商的管事带着两个皂衣人闯进林府:“林老爷,这就是你的诚意?说好今日交新样,桑蚕却断了供,莫不是想耍我们玩?”他把账本往桌上一拍,朱印刺得人眼疼,“欠桑蚕三十斤,今日必须补上!”
林淮山的脸涨成猪肝色,却只说:“是绣娘们小题大做,我这就让她们采桑去,很快就好。”管事冷笑一声,从袖管摸出张纸:“盐商大人说了,要桑蚕可以,让谢青砚交出染方——否则,别怪我们断你们林家的活路,连饭都没得吃!”
林芸的针猛地偏了,在桑蚕的翅尖绣出个多余的线头。窗外的卖花婆正往竹篓里装空桑枝,枝桠间的空蚕茧晃了晃——是“谢青砚那边有动静,别慌”。她忽然放下针,往管事手里塞了块刚绣的帕子:“先生请看,不是我们不交新样,是这桑蚕绣出来总像在啃东西,不吉利,盐商公子肯定不喜欢。”
帕子上的桑蚕用绛血染线绣成,在日光下泛着淡红,蚕嘴正对着“盐”字印章,像在啃食。管事的脸沉了沉,帕子往地上一摔:“少耍花样!三日之内,要么交染方,要么交桑蚕,否则……”他往绣坊的方向瞟了瞟,“我就把这‘啃食’的帕子呈给官府,说你们林家咒盐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皂衣人的刀鞘撞着廊柱,发出沉闷的响。林芸盯着地上的帕子,蚕腹里的“虫眼”二字在光下泛着红,忽然笑了:“先生若肯宽限几日,我倒有个法子——让谢青砚来染坊‘指导’配色,他肯定愿意交出染方,毕竟他还想保染坊。”她往林淮山手里塞了个桑蚕茧,里面裹着“引蛇出洞”的字条。
管事走后,林淮山立刻命人去传谢青砚。林芸却拦住他:“爹,得用‘请’的,不能硬来。”她往家丁手里塞了匹雀金缎,“就说我要配新染线,非他不可,别人的手艺不行。”缎面的并蒂莲纹里,她用毒线绣了个极小的“诱”字,谢青砚定能看懂。
暮色漫进染坊废墟时,谢青砚正往桑树根埋染方册残页。陈婶蹲在他身边,往土里撒桑蚕粪——这是防虫蛀的法子,也是给绣娘的信号。“林姑娘传信,说盐商要你去染坊,想骗你交染方。”陈婶的指甲在桑皮纸上划了划,“她们故意断桑蚕,就是要逼盐商松口,让你有机会出来。”
谢青禾从巷口探进头来,手里的竹篮晃了晃,桑枝上挂着个扁蚕茧——是“计划启动,速准备”。谢青砚摸出染方册,将“盐商西仓”的地图抄在桑皮纸上,用绛血染写的字迹遇桑汁显形:“告诉林姑娘,我带假染方去,真的藏好。”他往青禾手里塞了截混纺金线,“若见我举这线,就带人去西仓,别耽误了。”
绣楼的烛火下,林芸正将毒线缠在发间。银簪穿过发丝,线身的幽蓝在烛光里隐隐发亮。窗外的桑树梢晃了晃,卖花婆的竹篓正往染坊去,桑枝的影子拖在地上,三短两长的枝桠像在数着什么。她忽然想起谢青砚说的“三股缠一股”:“最韧的反抗,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得大家一起使劲。”
夜半的风卷着官差的梆子声掠过巷口,谢青砚的身影出现在林府后门。他肩上的布包鼓鼓囊囊,里面除了假染方,还有半块用桑皮纸包的绛血粉。家丁领着他往绣坊走时,他故意将布包往廊柱上撞,染粉簌簌落在地上,像撒了把金粉——给外围绣娘的记号,顺着染粉就能找到西仓。
林芸坐在绣绷前,合欢帕摊在膝头。谢青砚进门的瞬间,她将帕子往染材罐底塞,罐身的“雀纹”刚好挡住那个“银”字。“新染的线呢?我等着配新样。”她的声音压得低,指尖在他手背上划了道竖痕——“假方准备好了吗?”谢青砚回了道横痕,再叠个点,拼成“已备妥,按原计划来”。
布包打开的瞬间,假染方掉了出来,上面的“胭脂红调染”被谢青砚写得潦草,像急着脱手的模样。林芸故意往染缸里泼了点茜草汁,染方上的字迹遇水立刻晕开:“这方子是假的!盐商怎会用这么糙的方子,肯定有问题!”她的声音带着惊,演得像真的一样。
谢青砚“慌忙”去捡,指尖却在染缸底划了道暗痕——是“西仓的锁在东侧,别找错了”。林芸的针往染方上一扎,银簪挑出的线头缠在假方上:“得让盐商信这是真的,不然我们都危险。”她往谢青砚手里塞了片桃核:“就说……这是你娘藏的真方,用桃核换来的,他们肯定信。”
窗外忽然传来织娘的惊呼声,是张婶带着人“故意”打翻了桑蚕筐,桑叶撒了满地,蚕儿爬得到处都是:“快来人啊!蚕儿跑了!抓不住了!”混乱中,谢青砚将真染方册残页塞进林芸的袖管:“西仓的账册在第三排货架,用这线能锯开锁,小心点。”
林淮山带着管事闯进来时,谢青砚正举着假染方喊:“这真是我娘的方子!你们看,上面还有她的记号!”他的袖口滑下来,露出腕间的混纺金线,在烛光里泛着熔金的光。管事一把抢过染方,见上面的字迹晕得模糊,反而信了几分:“算你识相,明日带真方去盐商府,换你们的桑蚕,别耍花招!”
谢青砚走后,林芸从袖管摸出染方残页。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页上,“盐商与官差分赃”的批注在光下泛着红,像道没愈合的疤。她将残页藏进《雀金绣变式图谱》的夹层,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桑枝倒地的响——是卖花婆带着绣娘们往西仓去了,竹篓里的空蚕茧在风里晃,像串没说出口的誓。
盐商府的烛火下,管事正将假染方呈给盐商之子:“这方子看着糙,倒像是真的,老夫人传下来的不会错。”盐商之子的指尖在“胭脂红”三字上划了划,忽然笑了:“明日让谢青砚亲自来熬染,若成了,就赏他三斤桑蚕——让林家瞧瞧,谁才是衣食父母!”他没看见,假染方的边角沾着点桑蚕粪,在烛光里泛着淡红,像个嘲讽的笑。
夜渐深,林府绣坊的烛火还亮着。林芸将混纺金线绣进并蒂莲的莲茎,线身的淡赤金在烛光里泛着红,像谢青砚袖口的染粉。她忽然想起桃林里的桃花,落在手背上时,粉得像抹不开的朝霞。原来最烈的反抗,从来都藏在最柔的针脚里,就像那些缠在一处的桑枝,那些咬着牙的绣娘,熬着熬着,倒熬出了点能割开枷锁的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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