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树林的晨雾刚散,林芸就踩着露水往染坊废墟走。竹篮里的桑枝摆成“三短两长”,是卖花婆凌晨塞给她的信号——盐商的暗探换岗了,谢青砚在老地方等。袖口沾着的茜草汁还没干透,是昨夜整理账册残页时蹭上的,红得像没褪尽的血。
染坊的碎瓷片在日光下泛着白,谢青砚正蹲在桑树根前拼纸页。他的青衫肘部磨出了洞,露出里面缠着的混纺金线,三股雀金缠一股绛血,是林芸前几日给他的,此刻正随着他翻页的动作轻轻颤动。“找到‘盐商三月克扣桑蚕钱’那页了吗?我找了好久都没见着。”他头也没抬,指尖捏着半片焦黑的纸,上面的茜草字迹被火燎得发脆,一碰就掉渣。
林芸挨着他蹲下,把竹篮里的账册残页倒出来。纸片混着桑皮纸、染方册边角,甚至还有片绣着“银”字的雀金缎——是她从合欢帕上拆下来的,金线在光下泛着淡红,像凝了半滴血:“张婶说,官营绣坊的姐妹藏了半页在织布机暗格,今晚就能送来,再等等。”她捡起片染着胭脂红的纸,“这是从族老袖口蹭的,硝石混着绛血粉的痕迹,正好对上染坊的残页,错不了。”
谢青砚忽然抓住她的手。林芸的指尖泛着淡淡的蓝,是长期绣毒线留下的,指腹的薄茧被线勒得发红:“我娘留下个方子,磨碎了混在护手膏里,能压一压毒性,你试试。”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墨绿色的膏体,桑枝的苦香混着薄荷气,“你看,这里的‘三十斤’被改成‘二十’,盐商用的是褪色的朱砂,遇桑汁会显形,他们以为能瞒住。”
林芸往指尖抹膏时,忽然笑了:“绣娘们比我们胆子大多了。”她想起昨日张婶带着人“故意”把贡品的福寿纹绣反,被宗族长老训斥时,老绣娘们耷拉着眉,指缝里却藏着偷笑,“李婶说,她把‘盐商私吞’四个字绣在寿桃的褶皱里,官差验了三遍都没发现,可逗了。”
“染坊的小厮更绝。”谢青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指尖点着页上的墨团,“他们往盐商的染材里掺桑蚕粪,说‘这样染出来的布不容易招虫’,实则是做记号——有粪的就是被动过手脚的染材,一认一个准。”他忽然顿住,从纸堆里抽出片桑皮纸,上面用淡赤金染液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桃,“青禾画的,说这是桃林的位置,让我们藏账册时多垫几层桑叶,防潮。”
林芸摸着那片桑皮纸,忽然发现背面有行极浅的字:“哥说林姐姐绣的蝶比画的好看。”她的耳尖发烫,往谢青砚手里塞了块刚绣的帕子,帕角用蝶翼暗针绣了只极小的雀,翅尖沾着点绛血染:“给青禾的,让她别总在染缸上画小人,小心被暗探看见。”
卖花婆的竹篓声从巷口传来,三长一短的枝桠在墙根晃。谢青砚立刻将账册残页往空心桑枝里塞,桑枝是他特意选的,节疤处能拧开,里面铺着油纸防湿:“西仓的换岗表,张婶她们抄下来了。”卖花婆往他手里塞了片染布,上面用桑枝汁画着时辰,“亥时换班,那时候守卫最松,容易动手。”她往林芸鬓边插了朵桑花,“姑娘的发间该添点活气,总绣那些沉色,看着都累。”
桑花的淡香混着染材的苦气漫开来。林芸忽然注意到卖花婆的竹篓里有个空蚕茧,茧壳上刻着“陈”字——是陈婶的记号,说明账册的另一部分在她那里。“青砚哥,”卖花婆往谢青砚手里塞了个油纸包,“张婶让给的,孩子们攒的桑蚕粪,说能防虫蛀,账册藏久了也不怕。”
等卖花婆走远,谢青砚把桑蚕粪往桑枝里撒了些:“她们比我们想得周到,啥都准备好了。”他忽然抓起林芸的手,往她掌心放了颗温热的东西——是用绛血染过的桃核,核上钻了个细孔,穿着根雀金绣线,“青禾说,这样能挂在衣襟上,像平安符,能保平安。”
林芸的指尖刚碰到桃核,就被线缠住了。谢青砚低头解线时,额前的碎发扫过她的手背,痒得她缩了缩手:“我娘说,好线要缠成一股才韧,不容易断。”他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桑叶,“等这事了了,我带你去临川河上游看桑花,那里的桑树林望不到头,花开时像落了场金雨,可好看了。”
林芸没接话,却把桃核攥得更紧。核上的绛血痕蹭在掌心,像道没说出口的应承。她忽然想起昨夜整理账册时,谢青砚趴在染缸边打盹,眉头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她悄悄往他怀里塞了块绣着并蒂莲的暖帕,此刻那帕子的一角正从他衣襟露出来,金线在日光下泛着淡红。
“该走了,再晚暗探该换班了。”林芸把塞好账册的桑枝藏进茂密的灌木丛,做了个只有他们懂的记号——三根短枝压着两根长枝,旁边摆着块染着淡赤金的碎瓷,“长老们该查绣楼了,我得赶紧回去。”
谢青砚忽然从布包摸出个小陶罐,里面是新碾的绛血粉,金粉似的在罐底闪:“给你的,比上次的细,绣蝶翼暗针时不容易断线,你试试。”他往林芸手里塞了把银剪,“这是我娘的,比你的那把利,能剪断西仓的黄铜锁,别弄丢了。”
林芸接过银剪时,发现柄上刻着个“砚”字。她往剪鞘上缠了圈雀金绣线,刚好盖住那个字:“借你的,用完肯定还,不会忘。”
离开染坊时,林芸故意往桑树林深处绕。风卷着桑枝掠过耳畔,像在说些没说完的话。她摸了摸衣襟上的桃核,线绳勒得心口发紧,却又踏实——就像那些藏在桑枝里的账册,那些绣在帕子上的暗号,虽然藏得深,却都在呢,没丢。
桑树叶擦着袖口响,像有人跟着似的,林芸故意放慢脚步,回头望了望,没见着人影,才松了口气。走到巷口,看见卖花婆的竹篓靠在墙根,桑枝摆成“三短两长”——是“暗探走远,安心回”的意思,这才敢加快步子往林府去。
刚进绣楼院门,丫鬟就迎上来:“姑娘,您去哪了?老爷刚才还问起您呢!”林芸赶紧把竹篮往身后藏了藏:“去后院摘桑芽练针,没走远,你看,刚采的芽还嫩着呢。”丫鬟没多问,只递过杯凉茶:“天热,您喝点水,老爷在正厅跟账房先生对账,没工夫管别的。”
林芸接过茶,指尖还沾着染粉,赶紧在裙角擦了擦:“知道了,我回绣楼绣活了。”转身往楼上走时,听见正厅传来算盘珠子响,心里嘀咕:“爹肯定又在算盐商的账,被人牵着鼻子走,真不值。”
回到绣楼,林芸先把银剪藏进妆台暗格,再摸出怀里的桃核平安符,挂在绣绷旁的挂钩上——看着这桃核,就想起谢青砚说的桑花,忽然觉得没那么闷了。她把藏账册的桑枝从竹篮里拿出来,拧开节疤,小心翼翼把账册残页倒在桌上,拼了半天,还差两页没找着:“得等张婶今晚送来那半页,才能凑全‘盐商三月克扣’的账,可别出岔子。”
窗外的日头渐渐偏西,林芸把拼好的账册残页夹进《雀金绣变式图谱》,又用桑蚕粪盖在上面——卖花婆说这样能防虫蛀,她也跟着学。刚收拾好,就听见院外传来谢青禾的声音,隔着墙喊:“林姐姐,我哥让我给你带东西!”
林芸赶紧掀开窗,看见谢青禾蹲在墙根,手里举着个桑蚕茧:“我哥说,这是‘西仓换岗表’,藏在茧里了,你小心点拿!”她把蚕茧扔进来,林芸接住时,茧壳裂了道缝,里面掉出张桑皮纸,上面用桑枝汁画着亥时换岗的记号,还有守卫的位置:“谢谢青禾,你快走吧,别被人看见!”谢青禾点点头,拎着竹篮跑了,裙角扫过桑枝,发出“沙沙”响。
林芸捏着换岗表,心里有了底:“亥时换岗,守卫最松,到时候跟谢青砚汇合,应该能顺利拿到西仓的账册。”她把换岗表贴在窗棂上,用桑枝挡着,这样抬头就能看见,记熟位置。
另一边,染坊废墟里,天快黑了,谢青砚把最后一片账册残页塞进空心桑枝,拧上节疤,藏在最粗的桑树根下,又用泥土盖严:“今晚再来拼,先去跟陈婶说一声,让她准备好开锁的工具。”刚要走,小厮就跑过来:“少爷,张婶派人来说,西仓的守卫加了两个人,还多了条狗,得小心!”
谢青砚皱了皱眉:“知道了,让张婶别慌,我们有混纺金线,能锯开黄铜锁,狗的话……撒点桑蚕粪,狗就不敢靠近了,之前试过的。”小厮点点头:“我这就去传信,您自己也注意安全,盐商的暗探还在附近晃呢。”
谢青砚往巷口望了望,看见两个穿皂衣的人在桑树林里逛,手里拿着木棍:“我知道,我绕远路走,你们也别跟太近。”他沿着墙根往陈婶家去,青衫的下摆扫过碎瓷片,发出轻响,他赶紧放慢脚步,怕被暗探听见。
陈婶家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油灯。谢青砚推开门,看见陈婶正用桑枝汁在布上画西仓的地图:“青砚来了?快坐,我刚画好地图,你看这锁的位置,就在第三排货架左边,黄铜锁,得用你说的混纺金线锯。”
谢青砚接过地图,指着眼熟的位置:“我娘以前跟我说过,西仓的货架有暗格,账册说不定藏在暗格里,得仔细找。”陈婶往他手里塞了块布:“这是用混纺金线缝的布条,比单根线韧,锯锁更方便,你拿着。”
谢青砚收下布条,忽然想起林芸:“林姑娘那边我已经传了换岗表,她今晚应该会跟我汇合,您这边多派几个绣娘在西仓外望风,一有动静就咳嗽三声,别让她出事。”陈婶点点头:“放心,张婶会带绣娘们去,都是老手,不会露马脚。”
从陈婶家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谢青砚借着月光往桃林走——他想看看白天藏的合欢帕还在不在,怕被野兽刨出来。走到老桃树下,扒开泥土,看见帕子还在,只是沾了点泥,他赶紧拍干净,重新埋进更深的地方:“这帕子藏着‘桃林’的记号,可不能丢,以后还得跟林芸在这儿汇合呢。”
往回走时,谢青砚看见林府的方向亮着灯,知道林芸应该安全,心里松了口气:“明天就能去盐商府送假染方,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后天亥时就能动手,再熬两天,就能把盐商的账都掀出来,让他们没好日子过!”
夜风吹过桑林,带着染材的苦香,谢青砚裹紧青衫——虽然有点凉,可想到能跟林芸一起扳倒盐商,心里就热乎:“我娘说‘染织共生’,现在才算真懂了,不是光靠手艺,还得有人一起扛,林芸就是能跟我一起扛的人。”
林府绣楼的烛火亮到半夜,林芸还在绣“并蒂莲”,用的是谢青砚给的淡赤金染线,在烛光下泛着红,像在发光。她故意在莲茎里绣了根混纺金线,藏得极深:“这线能锯锁,也能当武器,带着去西仓,放心点。”绣到莲心时,针脚歪了,扎破指尖,血珠滴在金线上,竟跟染线融在一起,变成暖红:“跟谢青砚染线的颜色一样,真巧。”
她吹灭烛火,躺在床上,摸着枕边的桃核平安符,想起谢青砚说的桑花,忽然笑了:“等这事了了,真想去看看临川河上游的桑花,跟他一起,再也不用藏藏掖掖的,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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