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层薄纱,蒙在林府绣坊的窗棂上,林芸捏着银簪,正将合欢帕的流苏往袖管里塞——帕角的“桃”字水痕在晨光里泛着淡红,像块没干的疤。昨夜谢青砚走后,她连夜把帕子流苏上的“三百两”数字拆下来,缝进贴身的衣襟里——用娘教的“缠枝针”,线迹跟衣料融为一体,只有浸在桑枝灰水里才会显形,藏得严严实实的,不怕被搜。
“姑娘,老爷让你去祠堂!”丫鬟的声音带着抖,手里的托盘摆着个摔碎的瓷碗——是林淮山晨起发怒时砸的,肯定又跟盐商的人闹别扭了。林芸的心猛地沉了沉,指尖攥紧衣襟,那截混纺金线硌着手心,像根没说出口的刺:“爹找我去祠堂干啥?不会是发现我跟谢青砚的事了吧?”
跟着丫鬟往祠堂走,林芸的脚像灌了铅,路过正厅时,看见盐商的管事站在门口,脸色难看:“肯定是盐商催着要染方,爹没办法,想拿我当借口,真窝囊。”
祠堂里,香灰积了厚厚一层,三大长老的拐杖并排戳在青砖上,像三柄没出鞘的刀。林淮山站在供桌前,手里举着的正是那方合欢帕——帕角被撕去一块,露出里面藏着的半片桑皮纸,是谢青砚写的“盐商西仓”!
“这是什么?”大长老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拐杖往帕子上一戳,“桑枝缠藤里藏着商籍贱户的字,你还敢说没勾连?当我们老糊涂了?”他的指甲划过帕子背面的桑蚕纹,蚕腹里的“银”字在香烛光下隐隐可见,像个嘲讽的笑。
林芸跪在蒲团上,膝盖压着碎瓷片的棱角,疼得发麻,可嘴上不能认:“只是补帕子时不小心绣错了,这帕子是娘留的,我怎么敢污了祖宗规矩?长老明察!”她故意提“娘”,知道长老们多少会给娘点面子。
“娘留的?”林淮山突然将帕子往地上摔,玉扳指在帕角的撕痕上碾了碾,“你娘若活着,也容不得你用巫蛊纹样勾连染匠!”他往供桌下踢了踢,露出个烧黑的布包,里面是半本被烧毁的染方册残页,“谢青砚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绣坊?说!”
残页的焦边还沾着绛血染的金粉,在香灰里泛着淡红。林芸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蒲团上,像朵烂开的花:“是……是打扫时捡的,还没来得及扔,我不知道是谢青砚的!”她故意说得磕巴,眼角瞥见二长老袖口的胭脂红——是盐商给的“信物”,昨晚暗探来报,长老们收了盐商的银子,真是一群老糊涂!
大长老突然举起拐杖,往林芸肩头砸来:“不知廉耻的东西!雀金绣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杖风扫过耳畔时,林淮山忽然伸手拦了,玉扳指在拐杖上磕出脆响:“长老息怒,她好歹是要嫁盐商的人,动了伤不好交代,盐商那边也没法说。”
“嫁?”大长老冷笑一声,“这样的忤逆女,该进家庙清修,一辈子别出来!”祠堂外忽然传来喧哗,是卖花婆带着几个绣娘跪在院里,竹篮里的桑枝撒了满地,三长一短的枝桠摆得显眼——是“危机来了,快救场”的暗号。
“老奴们求长老开恩!”卖花婆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桑枝,“姑娘定是被人陷害的,那帕子……那帕子是老奴送的,桑皮纸是包桑枝用的,不是什么暗信!”她往林芸手里塞了个桑蚕茧,茧壳上用绛血染画了只缺翅的蝶——是“陈婶来了,别慌”。
林芸捏碎蚕茧,里面的药棉裹着半片染方册残页,用茜草汁写着“西仓账册已转移”。她忽然往地上一趴,帕子往身前一推:“求长老查这帕子的线!是盐商送的绯红金线,里面掺了毒粉!”她抓起帕子往嫁衣内衬塞,毒线与胭脂红反应泛出的幽蓝,刚好被牡丹纹遮住,没人看见。
长老们的脸色变了变——谁都怕毒。林淮山弯腰捡起帕子,指尖刚触到幽蓝处,就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盐商的线怎么会有毒?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发紧,玉扳指在掌心转得飞快——他比谁都清楚,盐商想吞并林家绣坊,此刻的毒线,倒成了林芸的救命稻草。
混乱中,陈婶提着药箱从偏门进来,药箱的铜锁上刻着“雀纹”:“姑娘前日被针扎伤的手发炎了,老奴来送药,刚好听见动静,进来看看。”她弯腰给林芸敷药时,手肘往她膝头一撞,个油纸包悄无声息滑进她的裙褶——是银剪,还有张字条:“绣娘们在西仓候着,等你信号,别慌。”
大长老终是松了口,拐杖往地上一戳:“暂且饶你这遭,若再犯,定废了你雀金绣传人的身份!”他往林淮山瞪了瞪,“管好你女儿,三日后若见不到盐商的聘礼,休怪宗族无情!”说完,带着另外两个长老走了,拐杖戳地的声音越来越远。
祠堂的门关上时,林芸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陈婶扶她起来,药箱的夹层里露出半块染着淡赤金的细布:“青砚那边,盐商贴了告示,说谢家染坊是‘奸坊’,见者同罪,你得小心,别被人盯上。”她往院外指了指,卖花婆的竹篓正往西坊晃,桑枝的影子拖得很长,像条没走完的路。
林芸摸出裙褶里的银剪,往帕子的撕痕处剪了剪,露出里面藏着的流苏——她早把漕运银数字缝在流苏的线芯里,撕去的帕角根本不影响:“告诉青砚,用‘腹语绣’把数字绣进贡品的牡丹纹里,这样就算被搜,也不会发现。”她往陈婶手背上画了只半蝶,“让绣娘们准备好,今夜亥时行动,别迟到。”
陈婶走后,林淮山把林芸拖进绣楼,三道铁锁“咔哒”锁上,钥匙往袖管里一塞:“要么嫁盐商,要么进家庙,你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谢青砚的勾当,再闹,我就烧了你所有的绣品,包括你娘的图谱!”他的声音冷得像染坊的碎瓷,眼里没了往日的温和,全是被逼急的狠劲。
绣楼的阴影里,林芸摸着窗棂上的刻痕——三道横加三道竖加一斜,是昨夜给谢青砚的信号:“西仓行动,速备。”此刻刻痕上蒙了层灰,像被谁故意抹过,她忽然明白,爹早就知道她的小动作,只是在等发作的时机,真狠。
未时的日头正毒,谢青砚蹲在染坊废墟的桑树根前,指尖抠着砖缝里的染方册残页。盐商的告示就贴在对面的墙上,“谢家染坊为奸坊,凡与其往来者,同罪”的朱印刺得人眼疼。官差的皮靴踏过碎瓷片,刀鞘撞着染缸的破口,发出沉闷的响:“谢青砚,交不出染方,就等着抄家吧!”
他往树洞里塞了把桑蚕粪,是给外围绣娘的信号——看见这个,就知道安全。谢青禾从巷口探进头来,竹篮里的桑枝摆成“三短两长”——是“陈婶传信,今夜行动”。“姐,张婶说贡品的牡丹纹绣错了,长老们正逼着重绣,能拖延时辰,给我们争取时间。”她往染缸里撒了把茜草灰,“她们说,用‘净染水’洗过的线,能在夜里发光,到时候方便认路。”
谢青砚摸出怀里的混纺金线,在日光下泛着熔金的光:“把这个送到西仓的第三排货架,用桑枝汁画在货架的木板上,绣娘们能看懂。”他往青禾手里塞了半截线轴,轴芯藏着西仓的锁钥图样,“小心点,别被暗探看见。”
暮色漫进绣楼时,林芸在窗棂上刻了道新痕——三道横加三道竖加两道斜,是“行动推迟,等我信号”。刚才听见丫鬟说,盐商加派了暗探在西仓外巡逻,得等暗探走了再动手。窗外的桑树梢晃了晃,卖花婆的竹篓正往染坊去,枝桠间的空蚕茧在风里荡,像个悬着的心。
她摸出床板下的次品雀金缎,用那寸毒线绣了只完整的蝶——蝶翼的边缘故意绣得发颤,像在挣扎,又像在飞。缎面的跳纱处,刚好能看见暗格里的《雀金绣变式图谱》,娘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浅黄,像在说“别怕,娘看着呢”,心里踏实了点。
夜渐深,绣楼的烛火下,林芸将那截混纺金线缠在银簪上——簪尾的“雀纹”在光下闪,像娘在看着她。远处的西坊传来隐约的哭喊声,是卖花婆带着绣娘们“夜哭桑林”:“桑蚕病死了,没法活了……”哭声引来了官差,却没人注意,谢青禾正借着哭喊声,将染材往桃林的方向转移,竹篮里的桑枝上,淡赤金的染线在月光下泛着红,像串引路的星。
林淮山的脚步声在廊下响了许久,玉扳指叩门的声响比祠堂的拐杖更沉:“想好了吗?盐商的聘礼已在门外,你若点头,明日就能换谢青砚一条命,别犟了。”
林芸没应声,只是将银簪插进发髻——金线的韧劲儿勒得头皮发疼,却让她心里发紧:“西仓的绣娘们定是攥着那截发光的线,在黑暗里等着我,不能让她们失望。”她忽然想起合欢帕上被撕去的一角,那里原本绣着半只蝶,如今剩下的半只,正藏在她的衣襟里,与那半枚桃核贴着心,像团没燃尽的火。
染坊废墟里,谢青砚正往染缸里倒最后一桶“净染水”——草木灰与桑枝汁混在一起,泛着淡金的泡沫,将藏账册的染方册残页裹得严严实实。官差的火把在巷口晃,他却笑了:“娘说‘最烈的染,要经得住最黑的夜’,我和林芸,还有那些绣娘,都能熬过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芸终于在窗棂上补了最后一道痕——三道横加三道竖加三道斜,是“行动开始,速往西仓”。晨光透过刻痕,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金粉。她知道,此刻的西仓里,绣娘们定是握着混纺金线,在货架木板上找桑枝汁画的锁钥,而谢青砚的染方册残页,正藏在染缸泡沫里,等着与漕运银账册汇合,像两条终于缠在一起的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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