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辉光刚漫过绣楼的石阶,林芸就听见廊下的脚步声——林淮山的玉扳指敲着栏杆,声响比染坊的碎瓷还冷:“盐商那边回话了,只要你点头嫁,十二色金丝任你挑,还能让谢青砚……活着见你穿嫁衣,别不知好歹。”
林芸捏着银剪的手猛地收紧,剪刀尖在“合欢帕”上戳出个细孔——帕子上的并蒂莲刚绣到莲心,绛血染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淡红,像凝了半滴血。她深吸口气,故意让声音平得像摊开的缎面:“我嫁。但嫁衣得用谢家的绛血染线,少一寸都不行,不然我不穿。”
林淮山的脚步声顿了顿,隔着门问:“你想耍什么花样?用谢青砚的染线,是想给他传信?”
“爹想多了,这是娘当年定下的规矩——雀金绣配绛血染,才是林家的手艺。”林芸掀起绣绷上的嫁衣图样,指着用朱笔圈的“十二色金丝”,“少了这道工序,我嫁过去也是被盐商耻笑,丢的是林家的脸,不是我一个人的。”她故意把“林家”二字咬得重,果然听见林淮山的玉扳指在栏杆上碾出细碎的响——他最在乎林家的脸面,肯定会松口。
半盏茶后,林淮山的声音透门进来:“我会让盐商松口,但你若敢勾连谢青砚……”
“爹放心,雀金绣的传人,还懂什么是本分。”林芸打断他,指尖抚过帕子上的“桑枝缠藤”纹——心里却在想:“等拿到西仓的账册,谁还嫁盐商?不过是骗你们放松警惕罢了。”
盐商的回信来得快,未时刚到,管事就带着十二色金丝登门,锦盒打开时,赤金、绯红、靛蓝的线轴晃得人眼晕,最上面那轴胭脂红尤其刺眼,染料味儿混着檀香,跟盐商之子腰间的折扇一个味,难闻得很。
“公子说了,染线让谢青砚送过来,省得林姑娘嫌不吉利。”管事的三角眼在绣坊里扫了圈,落在染材罐上,“不过得有我们的人盯着,毕竟……商籍贱户的东西,总得过过眼,别藏了猫腻。”
林芸接过锦盒时,指尖故意在胭脂红线轴上蹭了蹭——沾点这染料,待会儿好给毒线做记号。“有劳管事费心,我这就让人去传话,让谢青砚黄昏前送染线来,别耽误了嫁衣的工期。”她往丫鬟手里塞了锭银子,“带管事去偏厅歇着,上好茶伺候,别慢待了。”
丫鬟领着管事出去,林芸立刻把锦盒锁进樟木箱,最底层藏着苦艾毒粉——瓷瓶打开时,浅灰粉末泛着冷光,她舀出一勺倒在白瓷碟里,又从青釉罐里舀了三勺茜草汁:“1:3的比例,卖花婆反复叮嘱过,只对沾了胭脂红的人起效,可别弄错了。”
银簪搅的时候,毒粉在茜草汁里凝成幽蓝的絮状物,像揉碎的星子。林芸抽出根赤金丝线探进去,线身立刻变幽蓝,在光下晃出细光:“这线看着柔,却比染坊的钢针还利,盐商之子沾到,有他好受的!”
窗外的桑树梢晃了晃,卖花婆的竹篓影在墙根闪了闪——林芸抓起刚绣完的帕子往窗外递,帕角的“半只蝶”在风里颤,是让卖花婆“速告谢青砚,按计划来”。卖花婆接帕子的瞬间,往她手里塞了个桑蚕茧:“青砚已收到信,说会按时送染线,还带了‘西仓账册位置图’,藏在茧里了。”
林芸捏碎蚕茧,里面掉出张桑皮纸,上面画着西仓第三排货架的暗格,还有“账册藏在暗格里,用桑枝汁封着”的记号:“谢谢婆婆,您快走吧,别被盐商的人看见。”卖花婆点点头,扛着竹篓走了,竹篮底的桑枝扫过青石板,发出“嗒嗒”响。
谢家染坊的废墟里,谢青砚正往染缸里倒新碾的绛血粉,金粉似的粉末在水里簌簌落,漾开的红比往日浅半分——是特意减了用量的“淡赤金”,避了“私仿御用色”的忌讳,还能绣出蝶翼暗针。
“哥,林姐姐传话了,让你黄昏前送染线去林府,盐商的人会盯着!”谢青禾挎着竹篮跑进来,篮里的桑枝摆成“三短两长”,“盐商派了两个暗探跟着,说是‘验线’,其实是盯着你,别露马脚。”
谢青砚往染缸里撒了把茜草灰,水面浮起层淡金的膜:“验就验,我早准备好了。”他捞出轴刚染好的线,在日光下泛着熔金的光,往线轴上呵了口气,金线果然慢慢显出血红的“并蒂莲”纹,像浸了半滴泪:“这是‘遇泪变色’的新法子,林芸绣嫁衣时用这个,盐商肯定发现不了猫腻。”
谢青禾的眼睛亮了:“这线给林姐姐绣嫁衣,再合适不过!等拿到账册,我们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不止合适,还能当武器。”谢青砚把线轴往布包里塞,里面还藏着片桑皮纸,用绛血染写着“盐商西仓换了新锁,用混纺金线能锯开”,“让林芸把线绣在嫁衣内衬,遇着盐商之子的汗,自会显形,提醒她小心。”他往青禾手里塞了截混纺金线,“你去告诉张婶,按这线的韧度备开锁工具,今夜亥时西仓见,别迟到。”
黄昏的霞光把林府的飞檐染成赤金时,谢青砚扛着染线布包站在绣坊门口。两个暗探搜身时,他故意让他们摸到假染方册——粗麻纸封面写着“绛血染配比”,里面只记着寻常染法,没破绽。“都是正经染材,官爷尽管验,别耽误了林姑娘做嫁衣。”谢青砚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卑微,眼角却飞快扫过绣坊,看见樟木箱的铜锁上缠着半根赤金丝——是林芸的暗号:“毒线已备妥,放心。”
林芸接过染线时,指尖在他手背上飞快划了道横痕——“暗探盯着,别多说,按计划来”。“劳烦谢公子跑一趟,丫鬟会送你出去,路上……当心些。”她故意把“当心”说得重,提醒他暗探跟着。
谢青砚回了道竖痕,转身时故意撞翻了桑枝捆——枝桠间滚出个桑蚕茧,落在林芸脚边,里面藏着“西仓新锁是黄铜制,混纺金线能锯开”的字条,茧壳上的绛血染遇着她鞋底的桑汁,慢慢显出血红的“三”字——西仓第三排货架,记牢了。
暗探的刀鞘撞着廊柱,发出沉闷的响。林芸弯腰捡蚕茧时,听见谢青砚的声音在院外响:“官爷放心,我这就回染坊,绝不再踏近林府半步!”她捏着茧壳的手忽然发紧——那截混纺金线硌着手心,韧得像他没说出口的“当心”,暖得很。
掌灯时分,绣坊的烛火映得十二色金丝泛着暖光。林芸将绛血染线与赤金丝按“三股缠一股”的法子绞合,线身立刻变紧实,银簪划过去都没断:“这线够韧,今夜锯西仓的锁,肯定行。”她往锁着的樟木箱瞥了眼,里面的毒线轴泛着幽蓝,像条蜷着的小蛇,等着派上用场。
窗外传来卖花婆的竹篓声,三短两长的枝桠在窗台上摆得显眼——是“暗探走了,可行动”。林芸推开窗,卖花婆往她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青禾说,这是‘净染水’的方子,草木灰加桑枝汁,能洗掉胭脂红,若被盐商发现毒线,就用这个洗,能遮过去。”
“告诉青禾,嫁衣的盘扣里会留三道线——是‘亥时行动’的信号,让她跟张婶说,别弄错时间。”林芸往卖花婆手背上画了只完整的蝶,“今夜西仓见,小心点。”
卖花婆走后,林芸将“净染水”方子藏进《雀金绣变式图谱》。夜风卷着官差的梆子声掠过巷口,她望着染材罐后那轴“遇泪变色”的线,忽然觉得这线比寻常的暖——像谢青砚额角的汗落在她手背时的温度,踏实得很。
谢家染坊里,谢青砚正将最后一批染好的线藏进桑树根,线在夜里泛着淡金的光,像撒在地上的星。谢青禾蹲在旁边,往土里撒桑蚕粪:“张婶说官营绣坊的姐妹会配合,三更天在西仓后墙放信号,看见孔明灯就动手。”她往染缸里撒了把茜草灰,“哥,你说林姐姐能顺利拿到账册吗?我有点怕。”
谢青砚摸着布包里的混纺金线,在月光下泛着淡红:“她是雀金绣的传人,比我们都机灵,肯定能行。”他想起娘说的“好线熬得住烈火”,笑着说:“我们也能熬过去,等掀了盐商,就在桃林盖小染坊,你染线,我画图,林芸绣样,多好。”
远处的盐商府传来丝竹声,隐约能听见盐商之子的笑——他还不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了。林芸坐在绣绷前,将绞好的金线穿进针孔,银针刺入缎面时,发出轻“沙沙”声:“这场戏快演完了,等拿到西仓的账册,就轮到盐商哭了。”
嫁衣的盘扣她特意留了三道未缝,里面藏着的毒线在烛光里泛着幽蓝,像三句没说出口的誓——誓要掀了盐商的龌龊,誓要让绣娘染匠抬起头,誓要和谢青砚一起,活在自由的地方。
三更的梆子声敲过巷口时,林芸吹灭烛火。黑暗里,毒线的幽蓝隐隐发亮,像撒在缎面上的星。她知道,谢青砚此刻一定在往西仓去,混纺金线藏在衣襟里,染方册揣在怀里,像揣着团没燃尽的火——这火,能烧断锁着他们的规矩,烧出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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