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水的青布，慢悠悠盖下来，凉得很。林芸捏着袖管里的半枚桃核，指尖被硌得发麻——卖花婆方才隔着墙递来的字条还烫着：“戌时三刻，皮影戏棚，青砚会借‘桑蚕戏’脱身，别迟到。”
巷口的皮影戏棚早搭好了，驴皮灯笼在风里晃，把“穆桂英挂帅”的影人投在白布上，刀马旦的影子挥着枪，像在劈夜色。林芸混在看客里，耳坠上的赤金流苏晃了晃——是用谢青砚送的混纺金线打的，三股雀金缠一股绛血，韧得能勒断细铁，防身用。
“姑娘一个人？”卖花婆的竹篮在脚边轻轻撞了下，桑枝摆成“三短一长”——是“暗探在棚后，别回头”。林芸往棚角瞥了眼，谢青禾正扶着个瘸腿戏班主，姑娘家鬓角沾着灰，左腿裤管隐隐渗出血——是前日为掩护陈婶被暗探打的，还没好。
“新出的桑芽糖，尝尝？甜得很。”卖花婆递来块糖画，捏成桑蚕的模样，翅膀上用绛血染画了道细痕。林芸含进嘴里，甜味刚漫开，就触到糖芯的硬物——是片桑皮纸，写着“盐商加派了八个暗探，守在棚后，小心点”。
正这时，白布上的影换了戏码，换成“桑蚕报喜”了。影人格外灵动，蚕娘的袖口绣着并蒂莲，蚕郎的腰间缠着缕金线——分明是她和谢青砚的模样！林芸的心猛地提起来，往后台望——谢青砚穿着戏班的灰布褂子，正举着影人，袖口的混纺金线在灯笼下泛着淡红，很显眼。
“这出戏新排的？倒有意思。”盐商的管事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三角眼在白布上扫来扫去：“林姑娘也喜欢看皮影？”他往林芸手里塞了个锦盒：“公子说，嫁衣的盘扣得用这个，胭脂红的珊瑚珠，配你的金线正好。”
林芸打开锦盒，看见珊瑚珠缝里卡着点东西——是谢家族老的私章碎屑，这老东西果然跟盐商勾结！她不动声色合上盒，往后台扬了扬下巴：“这蚕郎的影人绣得糙，我去跟师傅说两句，让他改改，别污了公子的珊瑚珠。”
后台的脂粉味混着桐油的气，呛得人慌。谢青砚正低头“补”影人的衣摆，驴皮上用烧红的铁签烫出细痕：“西仓的锁是黄铜的，混纺金线能磨断，你带了吗？”他声音压得像蚊蚋，指尖在她手背上划了道竖痕——“拜堂时，我会扯你的嫁衣，你就往棚后跑”。
“毒线在第三颗盘扣里，三刻发作，够我们去西仓。”林芸摸着袖管里的毒线轴，幽蓝的光透过布渗出来：“张婶她们在西仓后墙等着，见着孔明灯就动手。”
“好，我知道了。”谢青砚接过她递的桑皮纸，上面画着逃生路线——从戏棚后墙的狗洞出去，穿三条桑巷就是临川河，有船等着。他忽然往她鬓边插了支银簪，簪尾的雀纹在灯笼下闪：“这是染坊暗门的钥匙，藏在簪芯里，别丢了。”
白布外传来叫好声，是蚕娘的影人吐出丝，缠住了蚕郎的影。谢青砚的指尖在她掌心捏了捏，力道像在说“别怕”。林芸望着他腕间没褪的锁链痕，忽然抓起他的手，往影人上按——两人的影子在白布上叠成一团，像幅被揉皱又展平的画，暖得很。
“姑娘，该走了，别耽误了看戏。”管事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来，林芸转身时，谢青砚将个皮影塞进她袖管——是半只蝶，翅膀上烫着“未时三刻”。她摸出另半只蝶皮影递过去，是今早探监时藏在食盒底的，合起来正好是“逃”字：“戌时三刻，我在棚后等你，别迟到。”
出戏棚时，夜露已经很重了，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卖花婆的竹篮往她怀里一撞，桑枝滚了满地，最粗的那根枝桠里藏着卷地图，画着盐商府的布防：“陈婶带绣娘们去西仓了，说按‘桑枝缠藤’的法子开锁，错不了。”她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线：“青禾说，狱卒收了我们的银子，会在拜堂前放青砚走，你放心。”
林芸摸着袖管里的半只蝶，忽然觉得这皮影烫得像谢青砚的体温。驴皮灯笼的光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没绣完的金线——“这场用皮影、毒线、暗号织的局，快收网了，可别出岔子。”
戏棚后台，谢青砚将半只蝶皮影藏进影人的衣摆。戏班主拄着拐杖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油布包：“老婆子们都安排好了，三更天在西仓后墙放孔明灯，看见灯就动手。”油布包里是套干净的青衫，衣角绣着小雀纹：“这是你娘当年托我做的，说总有一天用得上，果然没白费。”
谢青砚摸着衣角的雀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好皮影得有好骨架，就像好线得有好韧劲儿。”他往棚外望，林芸的身影已消失在巷口，只有那盏驴皮灯笼还在晃，将“桑蚕报喜”的影投在墙上——像个藏不住的盼头，亮得很。
盐商府的烛火亮到天明，林芸将那支银簪插进发髻，簪芯的暗门钥匙硌着头皮，提醒她别睡。嫁衣的第三颗盘扣被她拆了重缝，毒线在扣眼里绕了三圈，针脚密得连蚂蚁都钻不进去。窗外的桑树梢上，第一颗星子正往下沉——离戌时三刻，越来越近了。
西仓的墙角，陈婶正带着绣娘们磨混纺金线，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片摇摇晃晃的桑林。“按青砚说的，三股缠一股，磨半个时辰就能断锁。”张婶的手在发抖，掌心的茧被线勒出红痕：“等拿到账册，我们就往临川河跑，那里有船等着，别慌。”
夜风吹过戏棚的白布，“桑蚕报喜”的影人还在晃。谢青砚望着那对交缠的影子，忽然笑了：“林芸此刻定在对着烛火数盘扣，而那些藏在各处的毒线、钥匙、地图，都在等着戌时三刻的到来——到那时，所有被规矩捆住的线，都该挣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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